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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修)王子皇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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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上,有多少东西,是人一生下来就必须背负的?
思考这个问题时,南宫遥常常感到,自己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生于诸侯王室,于寻常百姓而言,或许意味着衣食无忧金尊玉贵,然而对于身在其中的人,有时,意味着无可逃避的宿命。
“她很可能是不知道的,是吗?”南宫遥开口,语气有点凉,抬头看时,便见三位师兄都神色平静,无意外,无犹豫,无怜悯——包括刚刚看完简牍上内容的颜路。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伏念出声了:“她既然被齐王送到秦国,应该不知内情。”
南宫遥“呵”地一笑,讽刺意味十足。
伏念的话说得隐晦,但三人都听懂了言外之意——齐王建无疑是将这个女儿当成了弃子,既然是弃子,断无托以宗室存亡之理。
他们一开始推测姜爰出身齐国宗室,而她若是被齐国刻意送走保全的人,或许,便是其中的知情人,那么从她身上,有希望得到更多关于那个秘密的真相碎片。
那个名叫苍龙七宿的秘密。
它与七国王室代代守护的秘宝有关,隐藏着掌握天下的力量。传闻这个秘密的出现和百年前的一场战争有关,在那场战争里周王室为秦所灭,穷途末路的周王室后人将秘宝分别交付给了除秦之外的六国王室,自己则保留其一,以作后来重新崛起的契机。但王室守护的秘宝是什么以及如何用它来掌握天下并不是每个王室中人都可触及的机密——除了王室继承人。
“但阴阳家很可能不会放过她。”南宫遥握着简牍的手克制不住地用力。
早在多年前,阴阳家便知晓了这个秘密,并暗中剪除六国宗室。后来他们选择依附于秦,借助秦灭六国的力量更加明目张胆地清剿其余六国的王室,只为了杜绝让那个秘密落到旁人手中。
不知有多少王族子弟因此而不明不白地惨死。
一个熟悉的名字同时从四人心中滚过,不自觉地,颜路眉心微蹙,视线落到另一侧的张良身上,正好与张良从南宫遥脸上收回来的目光相遇,一瞬间,各自微愣,随即迅速分开。伏念看在眼底,却无暇顾及——他身侧,南宫遥的气息越来越不稳。
突然间,“咔嚓”一声,竹简终于承受不住南宫遥指上的力道,被从中硬生生拗断。伏念一惊,立刻去抓南宫遥的手。南宫遥漠然地由着伏念翻开她的掌心,似乎没感觉到掌心里因竹简裂口刺入肉中而带来的疼痛。
殷红的血珠让伏念的脸色沉了下去,掉头就要去取药箱,不料反被南宫遥按住手腕:“不急,等一下再处理。”
伏念顿时一僵。
按住他的,是南宫遥刚刚被断开的竹片刺伤且还带着竹屑的手。
南宫遥面无表情:“还是先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从得知这个秘密的存在并决定撬开它开始,他们一边根据韩非离开前留下的笔记并结合典籍推测苍龙七宿的真相,一边寻找六国王室中人试图得到更多的线索,但说到底,都只能暗中进行,比起直接依附秦国的阴阳家,行动起来诸多不便,因此找了这么些年,除了吸收若干六国宗室后人的薄弱力量、相互扶持之外,几乎毫无进展。
姜爰的出现给了他们希望,但陆薤带回来的消息意味着此路十有八九不通。
“虽然子邻失忆,但不是所有人都失忆。”张良忽然说道。闻言,余下三人都抬头看他。颜路神情复杂,隐隐无奈。伏念脸色微变,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看了张良一眼,但张良只是看着案上的简牍。南宫遥没注意另外两人,紧皱着眉盯住了张良:“你的意思是,姜戎?”
“王女为什么失踪?因何导致失忆?他身为齐臣,又为何胆敢藏匿王女?”张良微微笑了,抬眸,目光朗月清风一般澄明,“这一切的事情,总该有个合理的解释。”
南宫遥若有所思,松了抓着伏念的手:“这个姜戎……”
“我会找个时间,和他谈谈子邻的学业。”伏念打断了她,语调没什么起伏。南宫遥闻言挑眉,还想再说什么,张良已经笑着说道:“掌门师兄当真辛苦了,既要管理小圣贤庄大小事务,又要关心晚辈学业。”
所以,某些人似乎不应该再添乱了?
南宫遥乖觉地闭了嘴,眼中却精光一闪。
伏念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张良:“子房要是觉得我这个做师兄的辛苦,那就少往外跑,多留在庄里为我分担一些事。”张良仿佛没听出伏念的言外之意,笑得十足温顺:“掌门师兄有命,莫敢不从。”
“……”
“行了,这件事先这样。”伏念站起身,“都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们送你们出去。”
南宫遥看了看伏念,随即,幽幽地望向了她对面正起身的张良。
后者视之不见。
伏念送颜路和张良出落霞苑,走到院门处,停了下来,道:“无繇你先回去,我和子房说几句话。”颜路看了看两人,没什么表示,从容离去,留给两人一道柔和的月白色身影。
剩下的两个人站在日暮微风里相视无言半晌,张良先开了口:“师兄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伏念直视他,语气平静:“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张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碰上这么个软硬不吃的师弟,伏念觉得……自己真是被他亲爹坑惨了。
“你不打算听我劝告,是吗?”
闻言,张良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唇角弧度稍稍加大:“师兄的教诲,我一向悉心聆听。”
——从不从,另当别论而已。
“但我也有几句话想劝告师兄,不知师兄听不听?”
伏念微微拧眉,等着张良继续。
“我不知道师兄在害怕什么,但是,师兄阻止不了子汀。”张良眼中有某些绝对称不上温柔的东西一闪而过,“她的怨忿、执念,与我相似。所以我知道,任何阻拦,都无济于事。”他抬眼,恢复平静神色,“这一点,师兄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伏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当然知道。
当年韩非在咸阳遇害,被韩非提早安排送回小圣贤庄的南宫遥带回了韩非最后的交托,却并不知道苍龙七宿的事情。直到八年前秦灭赵,南宫遥意外得知苍龙七宿之事及阴阳家的阴谋,居然不顾一切瞒着所有人悄悄去了代郡找赵公子嘉,把荀况气得险些一病不起。
据赵嘉传回的信中所述,赵嘉曾问过南宫遥:姝子你才多大年纪,是来保护我的,还是怕我将来黄泉寂寞,来与我作伴的?
十三岁的孩子,未作世故却已沧桑。她说,要是留不住了,一起走,又有什么不可以?
两边人都拗不过南宫遥,只能让她留在代城。
而两年之后,辽东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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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二十年,燕王喜二十八年,秦将王翦率秦军陈兵易水上,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事败,秦王乃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发兵以迎,被破于易水之西。
秦王政二十一年,秦攻燕都蓟,破燕太子军,取蓟城。燕王喜与太子丹退往辽东。秦将李信率千人穷太子丹至衍水。太子丹匿水中,得脱。然燕王使人取太子丹之首,献秦以求和。
……
消息传到代城时,南宫遥气得不肯和赵嘉说话。
她强烈反对赵嘉派人接应燕王喜的人马。尽管之前有燕代联军迎战秦军的这码事,按道理燕王喜是友军,但这种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出卖的君主,谁知道会不会转头就把盟友给卖了踏着自己人的尸体逃生?
南宫遥一本正经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赵嘉十分耐心地听完了她的陈述,而后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叫苏疾带南宫遥玩去。
南宫遥:“……”王兄,我都已经及笄了啊不是小孩子了喂!
她憋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王兄你要是派人接应他们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闻言,昔日公子现任代王笑得温润和雅:“那你岂不是会把自己给憋坏?不如孤派人送你回去?”
南宫遥被这话呛住,无言以对,最后“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代郡的人马在赵嘉的安排下该出动的还是出动,南宫遥即使忿忿不平,但到底在代城跟了赵嘉两年,知道有些事并非自己能左右,所以……也就只能生生闷气了。
南宫遥感到忧愁寂寞恨,成天裹着厚实的衣衫蹲在屋顶上看云看星星看月亮——好在天气回暖,已经不再下雪。赵嘉无奈,但本身也忙得顾不上南宫遥,只是让苏疾把人看好。
苏疾表示,殿下真是一点同胞爱都没有==。
南宫遥从来不是一枚温柔娴静的姑娘家,这会儿心中不满,天天扯着苏疾唠叨个没完,翻来覆去都是“你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无耻到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之类的话。苏疾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几次冲动地想着要不干脆给这姑娘下点药让她睡个天昏地暗,大家都清净。
然而一来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来……南宫遥总有醒来的一天,到时候,光是在她耳边念叨“你怎么能给我下药呢”“你这个人太过分了”就能把她给烦死。
于是,苏疾只好继续顶着一张没表情的脸,和南宫遥一起抬头望天。
十天后,赵嘉的一个亲信踏进了南宫遥居住的院落。
抬头望天的南宫遥相当神奇地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件事,心里一激动猛地站了起来,但一站起来,又坐了下去。苏疾在边上看着,对南宫遥这两个连续动作感到匪夷所思,而南宫遥已经转头看向她:“阿疾你下去问问李将军,他来干什么的。”
赵嘉整整十天没有主动找过南宫遥,南宫遥颇有些郁闷,只觉得自己这个亲妹妹还比不上一个无耻的外人。
苏疾无语,不过仍依言下了屋顶。
片刻后,苏疾回到南宫遥身边。
“小公子,殿下让你去见个人。”
“见个人?”南宫遥皱眉,“知道是谁吗?”该不会是燕王的人吧?
“殿下说,是齐国桑海来的伏念先生。”苏疾一板一眼说道。
南宫遥正要站起来,听到这话,脑子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而后脚一滑,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