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25、第二十四章（修）敏事慎言

　　相国大人拜访小圣贤庄之后的第二天，学生们发现，从早课开始，掌门那两道轩昂的眉一整天都没有松开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昨天那个出尽了风头的子明同学，不仅迟到，还在门口撞翻了点完名刚打算离开的洛昀。
　　……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伏念读到这里，忽然停住，放下书卷，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座儒生，在儒生们的紧张情绪于一片寂静中越发汹涌时，视线忽然停在了姜爰身上，“子邻，你来说说，这句话应作何解释？”
　　这话一出，学生们都是一怔——这句话出自《论语·学而篇》，一字一句的含义都是再清楚明了不过的，掌门师尊这一问，是几个意思？
　　姜爰乍然被提名，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仍是站了起来，想了想，道：“学生认为，不求名，不求禄，不求安逸显达，但求言行无错，循正道而行己，可称好学，可为君子。”
　　伏掌门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姜爰，而后，淡淡道：“子邻先随我出来，其余人继续早课。”听到这话，姜爰先是下意识地颤了颤，而后，小心翼翼地跟着伏念走了出去，掌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余下的学生们大多仍摸不着头脑，却有些聪颖的弟子联想到昨天公孙先生将济济一堂儒生的气势尽皆打压下去的情景，又想到公孙先生是如何拿平素众人丝毫未曾疑惑过的说法做文章的，顿时理解了掌门这一问的良苦用心——经典上有诸多理论看似通俗易懂，然而细细追究下去却是有大讲究的，身为儒门弟子，对外家理论不通尚可体谅，但若是叫门外人拿本门的理论塞住了自己的嘴，那当真是耻辱之极！从前没遇见过也罢，如今已有了前车之鉴，怎能再视若无睹？如此闭塞视听，又怎配再做儒家弟子？子邻方才的回答，正是过于传统了！
　　这番道理一说开，众人纷纷恍然，一下子又是羞惭又是激荡，早起的困倦之意全消，诵读之声顿时比之前高了一倍不止，引得门外的掌门都意外侧目，眼中依稀流露出三分欣慰之色，看得座中儒生们更加心怀昂扬。
　　——掌门！相信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因为早课迟到而被伏念罚站在角落的天明。
　　……
　　伏念并不知道，短短一刻钟内，儒生们的上进心飙升了数倍——他转回视线，继续看着眼前已经愣在原地的姜爰：“所以，子邻你有什么问题吗？”
　　姜爰此时，比刚才懵了数倍不止。
　　——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伏先生刚才是说南宫前辈身体抱恙需要人照顾所以打算让她来干这事是吧？
　　“学生……学生有一事未明……”姜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为何……是我？”
　　南宫遥那天在藏书阁外对她做的事到现在仍历历在目——呸，印象深刻。姜爰自问自己没有龙阳癖好，但是一想到要面对那位言行出人意料的南宫前辈……这心里怎么就觉得那么毛呢……
　　伏念不知道南宫遥已经在姜爰心中留下了多大的阴影，虽然对姜爰明显表露出的抗拒感到几分意外，但对方的疑惑显然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你在小圣贤庄就读前是跟着荀师叔学习的，对医术多少通晓几分，便于照料病人。”
　　姜爰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半晌，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齿缝蹦出来似的，说：“既然如此，那学生，谨遵掌门吩咐。”
　　伏念瞧着姜爰满心不情愿的样子，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昨天南宫遥被他从后山带回落霞苑后，颜路立即对她实施紧急治疗，忙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让人醒过来。
　　说起来，也是南宫遥命中该倒霉。紫衣人本是没打算对她下重手的，奈何那一掌恰恰引发了她两年前受过的旧伤——那伤本是南宫遥为救苏疾所受，当初遭受那重创让她昏睡了十多天才醒，醒后又花费了个把月时间调养，说起来又是另一番前因后果，暂且不提。但南宫遥受了紫衣人那一掌，兼之一惊一气，牵动伤势，确实伤了元气。
　　颜路把情形仔细说了，伏念脸上便有了忧色。倒是南宫遥，白着一张脸，瞧了瞧低压环绕的伏念，瞧了瞧面色沉暗的张良，再瞧了瞧满脸懊恼就差以死谢罪的萧飞，一咧嘴笑了：“这么说来，我又能偷懒休息一段时间了？”
　　“……”
　　面对众人哭笑不得的表情，南宫遥笑吟吟看向颜路：“只不过，看来又要麻烦无繇你了……”“不必麻烦无繇。”伏念突然出声打断，“养伤期间，你暂时住在我这里。”
　　这话一出，一干人都是一愣——尤其是南宫遥。
　　不，不是因为向来循规蹈矩的伏念突然忘了什么叫“男女之防”，要让她住在落霞苑。暂且不说伏念和南宫遥打小就没少在同一间屋子里过过夜，落霞苑的卧房也不止一间，让南宫遥住在这里，说到底没什么不妥。
　　但这样一来，南宫遥等于被变相禁足——因为除了伏念及他直系弟子外基本不会有人主动踏进落霞苑，更别说张良这一类一见到伏念十有八九会被“训诫”的人了。
　　而南宫遥还有很多事想问张良。
　　“我觉得不必如此。”南宫遥“呵呵”一笑，“伏师兄平时事务繁忙，我还是不要留在这里打扰吧。”伏念瞥了南宫遥一眼，语气没多大起伏：“落霞苑足够大，多住一个人绰绰有余，何况，你也不是会来打扰我的人。”
　　南宫遥：“……”
　　颜路和张良相视一眼，多少有些意外——难道，蛰伏了这么多年的掌门师兄，终于打算做点什么了？但……师兄他不是这样的人吧？
　　伏念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南宫遥受那一场重创是该好好调养才能彻底根治的，当初她身体刚刚恢复便执意要走，小圣贤庄留她不得，最后让通晓医术的卿湄随她一起离开，确实有留个人为南宫遥调养身体的意思。
　　但按颜路诊断的情况看来，这两年，明显养得不到位。
　　伏念倒没有责怪卿湄的意思，毕竟南宫遥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虽然不是会任性地拿性命开玩笑的人，但任性地用旧伤来记住一个人，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所以，如果没有人盯着，南宫遥恐怕是不会乖乖养伤的，而颜路未必盯得住。
　　但这理由难以言明，因此，在南宫遥看来，伏念此举便有些霸道无理了：“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师兄这里，没有通晓医术的人吧？”“不通医术，未必不能照顾好病人。”伏念淡淡答，“何况无繇就在庄上，万一有什么变化，也不至于来不及。”再者说，他自己就在这里。
　　这回南宫遥真是气笑了：“师兄说得是。”顿了顿，却挑眉，“只是，男女之防，当如何？”
　　众：“……”难得您还记得自己是女的啊……
　　看到伏念被噎住，南宫遥心情稍转，本打算乘胜追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转，笑道：“不过，要让我在这里养伤，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她扫了一圈师兄弟三人，微笑，“让子邻来照顾我，如何？”
　　……
　　这确实是个合理的安排——两个把自己当男子的女子，从哪方面来看都没了男女之防的顾虑。
　　当然，南宫遥提出这个要求，明显不是出于这种考虑。几个知情人心里各自清楚，南宫遥退的这一步，是为了接触姜爰。
　　明知如此，伏念却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南宫遥已经打定主意参与进来，如果强行阻拦，反倒会适得其反。
　　只是难免对姜爰生出一丝歉意了。
　　……
　　“那好，早课结束后，你就收拾一下东西，暂时搬到落霞苑住下吧，到时候子谦会为你安排的，该注意的事情，他也会告诉你的。”伏念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的话，进去吧。”
　　“是。”姜爰行了一礼，转了个身，魂不守舍地飘进了闻道书院。
　　她那一脸惨白之色着实吓到了座上的儒生——掌门这心情究竟是有多糟糕啊子邻居然被训得要哭了……
　　姜爰没怎么注意旁人的目光，恍恍惚惚地坐下来，恍恍惚惚地拿起书卷，倒是坐在邻座的同窗见她额上冷汗细密，未免有些担忧：“子邻，掌门跟你说什么了？”
　　“掌门说……”姜爰回过神，正要开口，突然看到伏念从门口走了进来，貌似不经心地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姜爰猛然一惊。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
　　“没什么。”姜爰勉强一笑，“只是点拨了我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