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14、第十三章（修）如假包换

　　南宫遥打着哈欠走出藏书阁时，已经快到申时。连博还在一楼的大堂里誊抄经卷，偶一抬眼，看到南宫遥从楼梯上下来时，心里多少有些惊讶。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前辈向来不是勤学……呃、不是好读经典之人……
　　不过，既然知道南宫遥从来不是好说话的人，连博自然犯不着多嘴问这么一句吃力不讨好的话——摆上微笑再点个头打个招呼，也就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了。
　　而南宫遥在藏书阁里泡了半天，精神实在有点困顿，踱着慢腾腾的步子正打算回自己院中躺倒等人送饭时，忽然瞧见有个不算陌生的影子正打自己眼前晃过，打起精神一瞧——整个人顿时就精神了。
　　不过一瞬，南宫遥的身体就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诶？！”
　　本来正好好地在路上边步行边走神的少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一扯，登时一惊，再一回头，又是一愣，待要见礼，却想起自己并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如何称呼，只能讷讷道：“前辈找我有何事？”
　　“姜——爰？”南宫遥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拉住，微微眯起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方，兼之抑扬起伏宛转悠扬地念出对方的名字——这一系列动作，都透着一股轻慢与不屑。
　　然而，紧接着，南宫遥便看到，少年原本白皙的脸颊忽然泛红，直达耳根。
　　“前辈称我子邻便可。”看似镇定的话语却隐隐发颤，显然是压抑着紧张。
　　南宫遥：“……”——这画面怎么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轻咳了一声，南宫遥总算松开了姜爰的胳膊，施施然负手身后，淡笑：“好，子邻。”顿了顿，继续，“我复姓南宫，和你的三位师公也算同辈，平时还得叫他们一句师兄，你……称我‘南宫前辈’就好。”闻言，姜爰愣了愣，许是没料到会在儒家之中遇到这么一位行事狂放不羁的：“呃……那不知南宫前辈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南宫遥挑眉，“只是听掌门说你聪慧少见，我认识掌门多年也难听到他像这样称赞哪个人，所以，有些好奇。”言罢，忽然想到昨天的情景，不由得暗自咬牙。
　　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被某人擅自断章取义拿来糊弄人的某掌门，在房里突然打了个喷嚏……
　　姜爰却有点惶恐：“掌门师尊谬赞，晚辈惭愧。”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南宫遥慢条斯理道，“伏师兄为人审慎自律，守君子之道，敏于行而慎于言，生平最不喜欢言过其实。他既然说得出这种话，必然不是信口雌黄。”南宫遥说着，渐渐也有点不悦了——她还真是看不出，这个文弱秀气的小姑娘哪里聪慧少见了？就这么值得那老头子外加两个师兄这么帮着护着高看一眼？认识他们这么多年，便是当年的卿湄，南宫遥都没见她受过这等优待。
　　越是想，眼神不自觉地越犀利。
　　这厢，姜爰已经面色涨红。
　　整个小圣贤庄，姜爰最畏惧的人就是伏念。荀况虽然也寡言少语不与人亲近，但姜爰直觉，从她出了竹苑进入小圣贤庄就读开始，伏念一直是不喜欢她的。
　　尽管姜爰没有证据也猜不出原因。
　　而现在，南宫遥劈头盖脸这么一段话，言外之意就是她在质疑伏念的为人，突如其来地给她安了这么一个不敬之罪——姜爰此刻，实在是有点崩溃。
　　她平生未曾遭人如此莫名的埋汰，本就无措，再念及之前掌门莫名的冷待……
　　于是，本来正等着看姜爰会说出什么话来的南宫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姜姑娘的眼眶倏然变红了。
　　——啊喂！好欺负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在小圣贤庄女扮男装地待下来的？
　　南宫遥当然没意识到，整个小圣贤庄里舍得把人家一小孩硬生生拉住一通冷嘲热讽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姜爰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埋下头，强自镇定抬手作揖：“前辈说得是，是晚辈失言。”说完定定站着一动不动，手也不放下，一副等不到南宫遥松口她也就不收礼的姿态。
　　南宫遥袖手看着，微微拧眉。
　　聪慧不聪慧，她暂时是看不出来——不过，倒是有点……执拗。
　　而且总觉得这样有些熟悉呢……
　　这么一想，南宫遥心里的刺淡了淡，口气转缓：“行了，这么认真做什么。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顺便提醒提醒你。”说着，她靠近姜爰，凉凉地说，“既然要扮男子，就把那些婉转退让的习惯收拾好。即使做不到潇洒放达，也该从容镇定点，否则任谁随便一句两句话就委屈服软，实在不像话。”
　　也实在……丢了同样女扮男装的人的脸。
　　姜爰本来怔怔听着，突然反应过来，陡然变色：“前辈你……”她拧着眉，两颊泛红，却和南宫遥预料之中的尴尬有点不一样——倒像是，气的。
　　南宫遥实在不想承认，她对这姑娘的好奇心又多了不少。
　　按捺住心绪，姜爰的神情依旧忿然：“晚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南宫先生，但南宫先生何至于如此羞辱于我！”
　　这下，换南宫遥茫然了——她刚才说的话很过分么？不就是提醒这姑娘女扮男装的时候要敬业一点么？
　　“晚辈……晚辈虽说……虽说是缺少男儿阳刚之气，但到底是堂堂男子，如假包换，绝非……绝非……”说着，神色越发激愤。
　　南宫遥挑眉——这姑娘，当她瞎的么？
　　且不说十多年资历摆在那里，南宫遥从小跟在荀况身边，对医术颇有涉猎，兼之她自己扮男装经验老到，就姜爰这种小儿科的伪装，她要是看不出来，也枉费荀况和苏疾对她的指教了。
　　死鸭子嘴硬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南宫遥笑容玩味，无视姜爰的忿然，手一伸勾住了对方的下巴，目光从姜爰平滑的脖子上一扫而过：“哦？堂堂男子？如假包换？”
　　那动作眼神语气和街头跳戏良家妇女的流氓没多少差别——除了现场这位流氓皮相资质优良出众。
　　姜爰被南宫遥一连串动作震得发懵，回过神时，猛然往后一退，一张脸红得可以煮鸡蛋：“南宫、南宫先生，请、请自重！”“自重什么？你不是说你是如假包换的男子？”南宫遥心情很好地把手放下——既然不是姑娘，你害羞个什么劲？
　　“可、可晚辈……不好龙阳！”姜爰磕磕巴巴地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看那形容还真像是怕南宫遥强行对她做什么。
　　南宫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