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12、第十一章（修）风月暗流

　　颜路来浣云间找南宫遥的时候，已经亥时过。院门没有关，颜路进去时却愣了一愣——檐下灯笼是亮着，但屋中的烛火却已经灭了。
　　这是睡着了？
　　颜路微奇，正想着是不是明天早上再来，忽然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顶上传了下来：“无繇你怎么来了？”
　　闻声，颜路略一扬眉，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屋顶上有个白影，怀里还抱着一团什么。他一笑，提气一跃，便落到了南宫遥身边。
　　理了理衣服坐下，颜路随口便问：“怎么把屋里的灯熄了？”“因为我睡了。”南宫遥一脸理所当然地答。
　　颜路：“……”
　　略一思索，他也反应过来了——熄了灯，常人就算进了院子，可能也会以为是南宫遥已经睡了，兴许还会顺手帮她把院门关好。
　　至于这个常人是谁……
　　颜路眼观鼻鼻观心，笑了一笑：“那怎么又让我上来了？”“因为小痴想见你。”南宫遥再次一脸淡定地胡说。颜路一低头，便看到那兔子正扒着竹篮边缘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
　　这种理由都能扯出来，可见心情真是差到一定程度了……
　　颜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倒是要谢谢牠了。”“不用客气。”南宫遥平静地替兔子作了回答。
　　“……”颜路略一苦笑，接着便正色道，“我来，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嗯，你说。”南宫遥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兔耳朵，揪得兔子开始在空间有限的竹篮里笨拙艰难地躲避。颜路转过头不忍直视，但还是语气温柔地说：“十六那天相国要拜访小圣贤庄之事，你已经知道了。我和……我们觉得，你那天还是去竹苑暂避较好。”
　　南宫遥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了颜路一眼：“李斯不是已经知道我回来了吗？”“他是知道了。但如果你人在竹苑，他多少会顾及。”颜路说道，“而且这次，阴阳家的人也参与进来，恐怕与那件事脱不了关系。你最好还是别露面。”
　　南宫遥沉默了一会儿。
　　阴阳家的人……星魂？那孩子，看起来十五岁不到吧？偏偏怎么看怎么邪气。
　　虽然阴阳家的人向来是没有一个正常的就是了。
　　“成。我没问题。”南宫遥点头，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横竖竹苑挺大，到时候找个老头看不到的地方避着就好了。
　　得到南宫遥的答复，颜路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其实原本的打算是让伏念来和南宫遥说的，不料晚间伏念忽然来找他，说是希望由颜路来和南宫遥商量。
　　看到伏念的脸色，颜路心知这两个人十有八九又吵起来了，而且原因十有八九还是苏疾——于是说到底挑起来的人是他，那么这件事他也只能应下。
　　而在颜路走出洗尘轩时，伏念忽然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你劝说汀儿时，要记住，重点在李斯，而非阴阳家。”
　　重点在李斯，而非阴阳家——这话，颜路思索良久，一直到走到浣云间的院门口时，方才心中一动。
　　今天见到南宫遥之后，星魂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南宫遥的背景——包括，当年她曾经随韩非聘秦一事——相应地，也会因此留意她。而南宫遥突然自上蔡回来，李斯多少也会起了打探之意。到时候小圣贤庄这边自然是不能说不知道人在哪里的。
　　而能挡住李斯见南宫遥的，恐怕也就只有师叔所在的竹苑了。
　　“我这么配合，无繇是否也应有所回馈呢？”南宫遥忽然出声，打断了颜路的思绪。
　　颜路一怔，不明所以：“回馈？”“嗯。”南宫遥转头，月色下眸如秋水，波澜不兴，静静地看着颜路，道，“无繇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姜子邻，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颜路目光一闪，接着便微微笑道：“子邻是刚来不久的从业弟子，我是小圣贤庄的二师公。汀儿，你怎么会这么问？”
　　既然伏念还没有告诉南宫遥前因后果，颜路觉得，他也不必急着说。
　　“哦……”南宫遥点了点头，散漫的语气，眼底却泛了凉，“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卿湄。”
　　这次，颜路调开了目光。
　　“我一去上蔡两年，走之前故意把那丫头带走，背后是谁的主意，我想你不会不知道。”风渐起，南宫遥发髻微散，发丝掩映间，眼底倒映星光明灭，“我当时想着，大家都是明白人，唯有她执迷不悟……阿疾已经那样，那事是我没能及早发现，后悔也没用，而卿湄总归还在，我带她离开，也许，她慢慢地也就看开了。”
　　南宫遥回忆起那个傻丫头坚定了眉眼宣示着的模样，眼神微微无奈。
　　她说，但凡无繇有一天想要找一个女子一起了，那么那个人只能是我，必须是我，不能不是我。
　　“但是，这次我回来，忽然有点怀疑，我当时，是不是做错了。”南宫遥低下头，喃喃，“她要是知道，你现在……”“卿湄是个好姑娘。”颜路平静地开口打断了南宫遥，眼睛一样望着远处，唇边噙了浅笑如兰，飘渺不可及，“不仅是汀儿你，我们其他人，都盼她一世安好。”
　　南宫遥默然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唉，你当我多爱管那丫头的闲事啊？两年前我坑了她一回，她到现在还没解气，万一再发生点什么事……”她长吐出一口气，“到时候你可得给我收尸啊……”
　　颜路扫了她一眼，笑道：“万一出了什么事，自然轮不到我给你收尸。”
　　南宫遥的表情在风里僵了僵，转眼，岔开话题：“话说回来，我这次回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我？”
　　如今在小圣贤庄，对外，伏念是掌门，颜路是二当家，张良是三当家；对内，伏念依旧是掌门，也掌握明暗消息往来并主导教学安排，颜路负责财务，张良则打理日常，其下各有儒家弟子辅助——各自谁照拂谁、谁另有势力且不说，按南宫遥的情况，自然是不会让她操心这些的。而且南宫遥至今还是从业弟子，如照规矩来，也是不能单独授课的。
　　但是要南宫遥回竹苑休养生息……等于逼南宫遥再一次离家出走。
　　“你还闲不住了？”颜路淡笑，“本来的打算，就是让你先休息。正好十六那天李斯要来，等此事过了，再正式为你安排事务吧。”“行啊，你们随意。”南宫遥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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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入夜后的桑海城一片沉寂，因为宵禁时间已过，大街小巷里除了巡逻的大秦卫兵之外，不见人影。因此，酒肆客店也早早关门打烊。
　　丁胖子揉着劳作了一天的手腕肩膀，从后厨晃到大堂，巡视了一边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桌子地板，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吆喝：“行了，晚饭都在后头准备好了，老规矩，一人一份，去吧。”“是。”十多个伙计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接着各自三两成群地结伴往后厨去。
　　丁胖子转了个身，正打算去柜台翻翻账本，不料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顿时一抖，接着开始吹胡子瞪眼：“阿平，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悄没声儿地就站到我背后？你这会害我短寿好几年你知不知道？”
　　阿平低着头，说话白水一样平乏：“那我下次直接在房里等丁师傅吗？”
　　丁胖子：“……还是算了。”他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行了，跟我到屋里去。”
　　阿平的眼睛动了动，一声不吭地跟着丁胖子往后院走去。

　　“什么？！巨子死了？！机关城毁了？！”
　　听完阿平的汇报，丁胖子惊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从床上弹了起来。阿平瞄了一眼抖动不止的木床……然后就移开了目光。
　　“诸子百家，还有墨家其他几位头领，现在怎么样？”昏暗烛光下，丁胖子的脸色有点难看，与白天在客栈里迎来送往时的笑容满面截然不同。
　　这世上多的是人知道丁师傅是解牛庖丁的传人，一手厨艺出神入化享誉齐鲁——却没几个人知道，他也是遍布天下的墨家门徒之一，而有间客栈则是墨家在桑海最大的一个据点，阿平则是借伙计的身份负责有间客栈和墨家总部之间的联络人之一。
　　墨家自祖师墨翟始，承“兼爱非攻”教义绵延至今已有两百年。两百年间，擅机关遁甲之术的墨门弟子遍布九州各地，入三十六行各行其业，但对忠于墨门的弟子而言，穷先人之力在天险中打造的墨家总部机关城一直被奉为圣地，有生之年莫不以入机关城一观为荣。
　　谁料，成城两百年，毁城两日间！
　　“帝国、阴阳家、流沙、公输家得到诸子会盟的消息后，联手攻打机关城。巨子和百家代表在机关城外受到示警，没有踏入机关城中陷阱。但巨子也遭人暗算，药石无医。青龙启动，巨子身殁机关城中，诸子撤离，高头领、雪头领、铁头领、跖头领、班头领、徐头领连同重伤昏迷的端木头领已经携墨家弟子撤出，连同新任巨子一起赶来桑海，预计过两天就能到了。”
　　“过两天？真是够巧……”丁胖子皱眉，正心情沉重，忽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新任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