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11、第十章（修）后生可畏

　　日暮沉沉，凉风习习，眼看宵禁时间将至，博阳城的城门卫打了个哈欠，随后眼睛刚睁开，就看到一行五人正骑着马从城外而来，在靠近城门的一丈外便乖觉地下了马，倒是让他觉得省事不少。
　　五个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其中一位老者须发灰白，但气质卓然，仙风道骨，三个少年看起来都不过十五六岁，俱是灵秀清逸，剩下的那青年……
　　城门卫扫视的目光移动到那青年的脸上，眼珠子瞬间就定住了。
　　半晌后，回过神来——嗯，想必是哪家的老爷带着自家姑娘和家仆出门，怕女儿容貌太盛招惹是非，于是女扮男装。身量倒也足，可惜这张脸……也太能说明问题了。
　　城门卫是何许人？看守城门堪堪十载，就连当初城池易主都没能让他这个守门官从这个位置上撤下来，什么样的风雨没见过？
　　接过这家人递来的通关文牒，他仔仔细细地察看。至于这五人，自有守在旁边的卫兵去盘查。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位姑娘显然被搜身的卫兵揩了不少油，显然地脸色不大好，不过也只当作没看到。
　　三天前，上面突然发布戒严令，同时给各郡各县都发了一套通缉令，说是要严密搜查叛逆分子，使得城门守卫的压力一下子大了不少。平头百姓对他们畏而远之，殊不知他们也是领着上级俸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有家有妻有子的人。上面盯得紧，他们也压力山大，于是，不借着这机会堂而皇之地拿点福利，对得起自己这些天的夜夜失眠吗？
　　城门卫分神地感慨了这么一番，等回过神，那一家子已经拿了通关文牒，牵着马进城了。

　　等到一行五人都在客栈里安顿下来之后，天已经全黑了。
　　张良收拾整齐敲响了对面房间的门时，房间里的“老爷”逍遥子已经换回了道家的装束。
　　四天前，帝国得知诸子百家暗中盟会于墨家机关城的消息，派出了帝国军队和阴阳家，甚至请动流沙刺客团，意图将反秦联盟一网打尽。诸子百家的代表随墨家巨子赶赴机关城时，机关城早已成为陷阱，幸亏机关城中的人想出办法逃出来报信，才使得百家代表逃过一劫。但经此一役，墨家机关城毁，巨子身死，弟子死伤过半，实力大减，不得不在帝国追击下紧急转移。张良和逍遥子等人和墨家的人同行一段路之后，便和他们分头赶路，一来是为化整为零，二来——在张良的提议下，墨家的人马将会被转移到小圣贤庄所在的桑海城，张良必须提早一步回到桑海，早作准备。
　　“前辈让我过来一趟，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张良在案边坐下，率先替自己和逍遥子各倒了一杯茶。
　　“明日一早，你我便要分头赶路，所以，老夫心中有些疑惑，想请子房解答。”逍遥子说道。
　　听到这话，张良也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道：“前辈请说。”
　　“那么，老夫便直言了。”逍遥子的语气依旧平淡，眼中却多了一丝锐利，“子房参与此次行动，其实并非代表小圣贤庄。老夫说的可对？”张良在逍遥子的凝视下神色不动，仍是淡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逍遥子的眼角极其轻微地跳了跳，在眼前青年岿然不动的笑意中，隐约无奈地叹了口气，“子房，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这次参与会盟的人，除了领头的墨家，接下来便是逍遥子所在的道家人宗和出自小圣贤庄的张良。逍遥子带来的几个道家弟子都是自家人，而跟着张良的那个儒生，一般人虽然看不出来，但老练如墨家巨子如逍遥子，是不难觉察到那并非是张良从小圣贤庄带出来的弟子的。
　　换言之，小圣贤庄只来了一个张良。
　　假如说，真是掌门伏念派了张良作为代表参与此次会盟，再怎么打算低调，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单独行动。
　　此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逍遥子也就把这件事搁在了心里，但这次，墨家的人乃至道家人宗的一些人都要转移到桑海的据点，张良则是关键的中间人，因此，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但是，听到这么一句问话，张良不过略一扬眉：“前辈信不过我？”
　　逍遥子：“……”真的信不过的话，在和墨家商定之前就该说出来了。
　　“请前辈宽心。”张良徐徐一笑，递给逍遥子一杯茶，“不过，前辈所料不差。我这次确实不是代表小圣贤庄前来，也确实对门中隐瞒了此事。”看着张良那一脸坦然的样子，逍遥子陡然间萌生出一丝庆幸——都说儒门弟子严守礼义规矩，道门中人潇洒不羁，但是倘若是他们人宗里出了像张良这样“潇洒不羁”的人物……
　　逍遥子压下杂念，接过了杯子：“那你打算，如何对你的两位师兄解释？”
　　张良笑了笑，眼神却微微泛凉：“前辈以为，帝国如今除了墨家，接下来，会把矛头对准哪里？”闻言，逍遥子举起杯子的手顿住，半晌沉默后，语气沉重了不少：“恐怕，是儒家。”
　　当前，儒家的势力分为七系，以小圣贤庄为首，遍布整个齐鲁之地。帝国治国采用的是法家思想，头一条“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便摆明了不会给墨家和儒家留下多少生机。现在墨家元气大伤，下一个……就轮到儒家了。
　　张良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掌门师兄未对盟会之事做出回应，并非是因为小圣贤庄选择站在帝国一边。一来，师兄生性谨慎，身负儒门重托，未敢轻易对儒家的未来做出抉择；二来，想必前辈也知道，齐国当年乃是不战而降，齐鲁之地对帝国的残酷手段领会不深，即便掌门师兄有意支持会盟，若儒家上下心志不一，反倒坏了大事。”
　　逍遥子思索着张良所言，缓缓点头——确实，按照儒家目前的情况来看，伏念与其表态支持，不如权且不动，一来保存实力，二来等待时机。
　　但突然，逍遥子想到了某一点，面色顿时一僵。
　　按兵不动是伏念的打算，但现在，张良以小圣贤庄三当家的身份参与会盟，又劝服他们把留存的势力转移到桑海，无疑会让帝国提前把视线转移到桑海儒家——也就是说，他这是打算借帝国的力，迫使伏念甚至整个儒家提前下水了。
　　想到这里，逍遥子看着张良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点复杂……
　　张良自然看懂了逍遥子的眼神，一丝苦笑转瞬即逝。
　　“前辈，这一劫，儒家避不开。”张良轻叹，“以掌门师兄的身份，他即使想动也不能妄动，否则必然招致儒门非议。但倘若儒家一直无所作为，恐怕，将在帝国的雷霆手段中无声无息湮灭。”
　　逍遥子神色微紧。
　　张良眸色渐深：“与其如此，倒不如由我来做这件事。孟子曰：‘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既然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更不能袖手不理。”
　　这次，逍遥子沉默许久，而后，微叹：“子房，你劝说我们转移到桑海，其实，也是为了给儒家留一分助力，是不是？”
　　张良一直保持着的从容淡定总算出现了一丝裂痕——毕竟设计利用对方结果被抓了个现行，总归有点尴尬……
　　注意到逍遥子的神情中并没有被人利用的不悦，张良心中稍安，点了点头：“前辈洞若观火，晚辈惭愧。”如果说儒家注定有一劫，那么及早把墨家和道家拉成盟友并带到桑海，对于儒家日后的存活自然更添一分胜算。
　　逍遥子发现，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眼前这个人，不过弱冠之年而已，却有手段，有谋略，有远见，甚至有人手——否则那个“儒家弟子”是从哪里招来的？
　　甚至皮相……
　　一念及此，逍遥子想到了傍晚过城门时的情景，表情顿时有点古怪——然后，在张良略带疑惑的眼神中，轻咳一声，恢复正常。
　　“真是后生可畏。”他喟然。张良面色从容地回了一句“前辈谬赞”，脸上倒也没有多少不好意思。
　　逍遥子起身相送：“既然如此，天色不早了，子房你早点休息吧。”
　　闻言，张良起身，恭敬地作了一揖：“多谢前辈关心。我这就回房，也请前辈早点休息。”逍遥子点头，张良便转身朝房门走去。
　　“对了。”逍遥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依子房方才所言，伏掌门受身份所限，不可妄动，那你的二师兄颜路，想法又是如何？”
　　他本来是随口一问，但话音刚落，张良的身体便微僵了僵。
　　不过，张良停顿的时间也不长，起码在逍遥子觉察到不对之前，他已经转过身，面色如常地微笑道：“二师兄淡泊宁静，为人通达，这些道理，他自然也明白。”
　　逍遥子觉得这回答似乎有些奇怪，但没等他多问，张良已经关门离开。
　　-----题外话-----
　　为什么我这么勤快地又更了一章呢？
　　那是因为我真的不确定下一次更新会在几天/周/月（←_←你够）之后。
　　所以抓紧时机让下线了N章的子房出来秀一把智商……
　　然后我在想我是不是把子房写得太苏了呢……（望天）
　　另外，我在这篇文里根据自己的猜测对几个地点做了现实对应，如下：
　　（1）桑海：现代山东烟台，秦朝胶东郡境内。小圣贤庄位于昆嵛山上。
　　（2）机关城：商山之中，现代陕西商洛附近，秦朝南阳郡境内。
　　（3）镜湖：青弋江北岸，原楚国境内，隶属现代安徽芜，秦朝鄣郡境内。
　　（4）石门峡残月谷：位于黄山，原楚国境内，秦朝庐江郡与鄣郡交界处。
　　至于其他能在历史上找到名字的地点我就不列举出来了。
　　↑说这个主要是为了解释张良和颜路离开小圣贤庄之后的路线：从桑海往西偏南到濮阳之后，张良继续往西偏南到商山机关城，颜路则往南到上蔡找南宫遥。根据他们往西拐了弯的路线，南宫遥推测张良是去了西边，但因为盖聂大败三百秦兵的地点在残月谷，不在西边，所以她之前才有点懵。（好吧假如看不懂也没关系，我只是强迫症顺便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