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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贰拾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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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贰
阮寒州十八岁成名,因一手好剑法为当时的剑法名家唐无色赏识,唐无色出面,托已经隐退的铸剑大师凌云子出关,亲自为他打了一把佩剑,霜寒剑由此闻名江湖,而后他又为当时的明泽宫宫主朱正涛收做了亲传弟子,不出几年朱正豪因事绝迹江湖,他顺理成章接管了明泽宫,同年迎娶了朱正涛的妹子朱正秀,与朱正秀育有一子。
父亲的经历于阮燕亭来说,那绝对是自小听到大的。可眼前这人却说,那都是假的。父亲不叫阮寒州,那阮寒州又是谁?这又是谁的故事?到底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
肖凛寒看他愣在原地,只觉得这公子哥儿莫不是娇养得太厉害了些,长到这么大,怕是一点大事也没遇到过,一点大难也没遭过。阮寒州断然不会有那么好的心,那就是朱正秀一直护着他了?
又不是自己的种,还当心肝宝贝儿似的看着,至于?也难怪常人讲,傻人有傻福,这草包少爷给惯养成了个废物,自己倒还自得其乐。
他于是笑着继续说道:“阮寒州根本不是什么江南名侠,他本名叫燕铭,还有个大哥叫燕绣。他俩原是做贼的出身,你可知道?他大哥年轻时比他现在还有名,只因他做贼做出了名堂,人称‘堂下燕’的就是他。不然你以为,他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怎么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又怎么让常年闭门谢客的唐无色见他一面?”
阮燕亭没听过什么“堂下燕”,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实际上是个大盗。纵然他已经觉得自己绝非阮寒州亲生,但他终归是敬他畏他的,维护他已然成了习惯。他立刻对着那团黑影反唇相讥道:“你说得我断是一句都不会信的,别的不说,我父亲成名已然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听得他这么说,肖凛寒大笑道:“我又何须骗你?我那时候就被他大哥藏在身边,我如何不知?你爹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在这世上了,如今你快要死了,我可是还要活着呢。我问你,你爹幼时是否令你出门必要佩黑纱,不要叫旁人看了你的脸去。”
却是如此,可他如何知晓?难道这之中还有什么要紧的关窍不成?
肖凛寒听他不做声,知道他已然有些动摇,便接着说:“那便是因为,你同我长得一模一样。他只把你当成了我,怕有人找上门来,把他攥在手里的宝贝抢了去。待他发现你只是个草包的时候,他便不怎么管你露不露脸了,是不是?”
“不是!绝不是你说得这样!我父亲他……”阮燕亭等他甫一说完,便高声反驳起来,只是他听着自己抖得厉害的声音,便觉得好似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他自己都这么觉得,更罔顾在一边听着的肖凛寒了。
“我也实话跟你说了。他原先是想把我带回去养着的,只是当时有了点意外,就把我给放在了一户富贵人家寄养。他一时脱不开身,就叫了个家人去他曾去过的宅子接我。哪里晓得那户人家突逢变故,变卖了家产远走他乡。那个人便只有沿着些极细微的线索去找,带到找到时,那家却有两个孩子,且生得颇为相似。他在外这些年,早就心生厌烦,也不再对旧主忠心不二。对于燕铭的吩咐,也只是草草了之。他为了省事,便把年纪小一点的那个带了回去应付主人,阮寒州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发觉。毕竟他也不曾想到,那户人家生下的小孩,竟和我一模一样,或者说,他把那颅骨中的蛊虫随手挖出来养在抱来的孩子脑袋里,却没想过那蛊虫竟然依着自己身边的小孩,把寄主的相貌长变了。”
肖凛寒边说着,边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笑道:“我浑浑噩噩活了一世,却不知自己到底是个人,还是条小小的蛊虫。便是这具残躯,也不知道该不该是我的呢。”
他这话说得阮燕亭心中发寒,一时当真不知眼前的是人还是鬼。他也曾见他为那道人割喉而不死,如今还闻到了他身上的腐臭味儿,当真就和那为人操控的尸首一模一样。他也曾跟着那些好友看了些志怪奇谈一类的话本,此时看来,心中已然对肖凛寒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一时间阮燕亭觉得心中无限惶恐,他挣脱不得身上的绳索,若是此人发难,自己当真只能交代在这里,叫他如何不怕?正当他背上冷汗直冒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更像厉鬼的,嘶哑凄厉的声音。
“你,既有,如此……如此身世,那,那,那……”他卡在一个那上说不下去,只得咽下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句一字一顿的说出来。
“俱是,骗,我。”
他嗓子是毒坏的,声音极为难听,盛怒之下,更是犹如鬼哭一般。只把阮燕亭吓得猛抽一口气,瘫软在地上哆嗦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了。
肖凛寒不做声,只兀自立在原地。屋子里太暗,老鬼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甚至不晓得他有没有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也什么都不想听。可若是叫他转身就走,他却也做不到。
若是能转身就走,他又怎会在这段孽缘里挣扎了数十年?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呢?
我都干了什么啊……像我这样的人,做人定是世间第一的蠢人,便是做了鬼,那也是地府独一无二的笨鬼。他不禁笑出声来,只觉得在这里多站一秒也是煎熬,宁可去院子里吹冷风。
甫一转身,就听到肖凛寒开了口。
“我就是骗你的,都是骗你的。我就想你对我好。你对我好,我心里欢喜,我喜欢你照顾我,拿我当弟弟,当家人,万事护着我。你不知道,那样的感觉有多温暖。我就想做人,我当我自己就是个人,不是什么蛊虫,也不是什么‘将魂武运’。你说了要喜欢我,你不能反悔。”
“你,杀了,我。”
“我不管,左右你没死成。等燕铭拿了这小子身体给我做了容器,我俩还像当初一样,好不好?槐哥……师父,你是师父,你总是能原谅我的对不对?”肖凛寒向前几步,伸手抓住老鬼胳膊。老鬼动也不动,任凭他抓着。他望着肖凛寒一双浑浊的眼睛,便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灰。
迟疑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拿,人做,做容器,是……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