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贰拾一 ...

  •   贰拾一

      这一片大红的喜字,当真喜庆无比。远远传来清亮的唢呐声,只有豆饼巷的唢呐王,才能吹得这么好的百鸟朝凤。

      迎亲的新郎官,穿着一身亮银铠甲,骑在白马上煞是威风。他一身俱做战时打扮,只在胸口配了朵大红绸花应景。跟在他身后的,也是一色着铠甲的兵士。这一群青年人或笑或闹,格外活泼。一群人闹腾起哄的声音,只快把街道两边的房子掀了。再往后跟着的才吹吹打打的鼓乐手并一顶大红花轿。他们打城外来,浩浩荡荡的穿过慧丰街,只把整个街道都给堵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都给挤到了街道两边的店面里,那些个格外好凑热闹的小伙子,跟猴子似的扒在二楼的窗台上,不住往花轿里瞧,想看看醴郡王手下最得志,最年轻的将军,取了个什么样的美娇娘。

      待到了家门口,满面喜色的新郎官从马上一跃而下,把新娘子从花轿里扯了出来,打横抱在怀里。他就这么在他麾下将士的起哄声中,把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孩子直接抱进了里屋。他一进房门,背后都是一片起哄的声音。年轻的士兵最是有力气,直吼得翻了天去,就连那鼓乐声也给压在了下头。待新郎把妻子安置好,走出来把门合上,对着那一群手舞足蹈的兵痞了一嗓子,令他们尽兴的玩,不要顾忌。他自己顺势揭了头上的头盔扔在地上,任由一头长发披散下来。

      他自是豪情万种,满腹得意,接了旁人递过来的酒坛仰头痛饮。一气喝完一坛,把那陶罐随手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听得众人皆是不住叫好,直叫他心中越发畅快,喝得也越发起劲。不出一会儿便已经灌下去了三四坛子,脸上一片薄红。此时再看院子里,只觉得每个人都有好几个影子围着他转,叫他的头晕乎乎的,好似有个人拿了棒子,兜头给了他一下。他使劲揉揉眼,在院子里四处张望,总算让他寻着了那个人。他还是做一贯的道人打扮,在门边静静立着。

      他就这么晃晃悠悠的走到了靠门站着的那人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肩,把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起来,低声笑道:“清槐……槐哥,今儿我大喜,你不与我喝一杯?”一面说着,一面把手里的半空的酒坛往那冷着脸的青年怀里塞。见他不肯接,他有些急了,只口齿不清的嘟囔道:“你是我师父,我叫……叫你一声师父……但其实我心里,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亲兄长……嗝,不对,是亲爹……不不不也不是……算了!总之,今儿我娶亲,槐哥,你得给我个面子,来!与我……嗝,喝一杯!”

      清槐望着他那醉醺醺的脸,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是开不了口。他很想问问肖凛寒,为什么他娶亲不愿提前与他说一声,以至于等到了成亲当天,他才知晓了有这么一回事。肖凛寒是他一手养大的,先下又与他在同一人麾下谋事,便是顾念着同僚之情,也应先知会他一声。若是觉得缘分尽了,他自是不会与他纠缠,这么做,却是为了什么?

      他不仅想质问他,还想打他,骂他,把他往日干过的糊涂事统统抖落出来,告诉天下人知晓,让这满院子,满军营的兄弟,都知道这肖姓的小将,与他是个什么关系,他又干了些什么负心薄幸的事。但他终究都忍住了,索性自此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只当这匆匆二十载,他清槐不曾认得此人。

      他一手搂住堪堪要滑到地上去的肖凛寒,接了他手里的酒灌了下去,一口把剩下的半坛全给喝了个干净,然后也如他一般,把空坛朝着地上狠狠砸了下去,任由那黑黑的陶片溅了起来。

      往日总总,至此了断。

      既已打定了主意,他便把挂在身上的肖凛寒往下扯,肖凛寒只死死抓着他不肯松手,嘴里还嘟囔不住的说“槐哥,槐哥……我好想你……”听他这么说,清槐越发觉得心寒,只运起内力把贴上来的肖凛寒从身边拽开。许是他用的力气太大,肖凛寒略清醒了一些,他茫然望着自己,极为快慰的笑了一笑。伸手拔了他腰上的佩剑,嘴里磕磕巴巴的说:“槐哥…你信我,我只对你一个人好,我是真心爱你,你不信,我……我把心剜出来给你看……看看……”说着,他当真倒转青锋,往自己胸口刺去。清槐拦他不住,只见得他自己拿剑,把自己戳了个大口子,像剖鱼一般的把自己剖开,露出了骨肉间,一颗黑紫色的,尚在搏动的心来。

      老鬼猛然睁开眼,望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喜事,也没有拉着他不肯放手的肖凛寒。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是梦。

      他闭了眼,长叹一声,只觉得胸腹间俱是挥之不去的苦涩之气,叫他有些难受。他有些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见到肖凛寒还是叫他难以抑制的……恶心。
      原来他是恨肖凛寒的,只是他把自己想得太豁达了些,只当自己真的能做无爱无恨的圣人。不过想来也是,他混迹关外这些年,怎么听到镇北军尽数被诛杀的消息,就想起了要入关看一看呢?

      肖凛寒并非梦中婆婆妈妈的姿态,他也没在醴郡成亲。与他订亲的是兴都驻将刘自在的女儿刘素素,只是还未到成亲的时候,肖凛寒就因为贪图钱财私扣粮草,叫醴郡王从军中逐了出去,转投到当时还是不是镇北将军的王实韬帐下,与他做了副将。在他奔逃之前,还想着要拉自己同去。自己不肯,他便借着互诉衷肠的幌子,给酒里下了毒,令他几乎横死当场。
      后来还是机缘巧合,恰有一位不知名的神医北上出关。醴郡王出面请神医出手,把他救了回来。但是毒药太烈,把他的嗓子烧了,约莫有数年不能出声,等到能说话的时候,已然和现在一样结结巴巴,难以成言。他不愿在军中待下去,便自行出关,做些人肉买卖打发时间。

      这样说来,他活到现在,亲近的人虽然不少,但一个肖凛寒在他的记忆里占得份额,竟是比其他所有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可见他少时多么目盲,识人如此不明。甚至过了这些年,在他知晓肖凛寒死了的时候,也还入关来,依旧诺取走他的人头。见到与他模样相似的阮燕亭,还想着他莫不是与肖凛寒是一家人。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肖凛寒究竟是爱还是恨,他只觉得,人死如灯灭,从前种种,也都伴着那最后一口气随风去了。可他竟不知晓,原来心中的这些棱角尖刺,便是这些年时间,便是肖凛寒死过一遭,也不能把它斩断磨平,只会让他愈发觉得疼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