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暮紫晗夜

4、不如归去

　　第二天一早，就有宫人过来，还抬来了一张桐木琴。
　　“圣上说琴师的琴弦断了，命我等为琴师换一张新的。”
　　我照常去到君王的寝殿弹琴，但还是用的原来的琴。
　　“为什么不用我送给你的？”他挑起眉问道。
　　“旧的琴，用着顺手。”
　　“唉……”我听到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我被禁锢在这深宫，但是还可以弹琴，这也算是最大的安慰了。偶尔君王会叫他过来议事，我假装在不经意间抬头看一下他，看到那颗珠子用红色丝线系在了腰上。
　　原本冷清的宫中忽然热闹了起来，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宫人们显得很兴奋的样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概被这种气氛感染，一向不怎么讲话的我也按捺不住去问了宫女。
　　她刚要回答我，忽然又住了口，转身走了。
　　我正疑惑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道：“是我们这里祭拜神明的日子。”
　　回头一看，是君王。他站在我后面。
　　“哦。”我应了一声就想离开。
　　他拦住了我：“晚上和我出去走走，很热闹。”末了加上一句：“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咳嗽着离开了，好像最近他的病愈加严重了。

　　夜色一降临他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我出了宫。难得看到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我也觉得有些开心。
　　街上有许多人提着灯笼，君王买了两个一样的灯笼，递一个给我。我仔细看了一下，里面发光的竟然是萤火虫。
　　“这未免太……”我忍下了后半句。身陷囹圄，和我一样。
　　君王有些不悦，但是没有说话。
　　他带着我继续往热闹的地方走去。街边许多杂耍的艺人，舞枪弄剑，把式十分漂亮。我看得入迷：“真有意思，琴国从没这么有趣的东西。看到最多的就是抚琴的人，也有吹箫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和谁说话，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继续说，我喜欢听。”他微笑着看着我。
　　“呃……嗯……前面是什么，过去看一下……”我自顾自向前走去。

　　寺庙的钟敲响了，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河边，桥上和岸边都站了许多提着灯笼的人，君王和我也站在了桥上。
　　不知是谁第一个将灯笼打开，里面的萤火虫一下子飞出来。随即很多人纷纷将灯笼里的萤火虫放出来，只见无数光点照亮了半座城，这种场景，永生难忘。
　　我也把灯笼中的萤火虫放出来，自由，想必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我小时候常和娘亲偷着出来玩，她也很喜欢看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可惜她早已离开人世，不然，她就可以亲眼看看她孩儿治理的天下……”此时的君王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了，他也是凡人，只不过背负了太多。很多事情，都要强迫自己去做。强迫自己变得残忍，变得冷漠，变得可以眼睛也不眨得毁灭一个国家。
　　残酷的他，温情的他，都是真实的。
　　本想第二天再回去，可我们还是被侍卫找到，当晚就回到了了宫中。那晚是我第一次喝醉了，醒来时头疼得厉害。
　　睁开眼看时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灯笼，打开看是一颗夜明珠，用红色的丝线编成的相思结。那晚，他应该也看见了漫天的萤火吧。

　　今天是冬至，早上推门见到屋外银白一片。冬天的第一场雪。
　　君王差人来通知我，一会儿有异国使节来访，想要我当场弹奏一曲。我本不就是琴师么，给谁弹不是弹呢。
　　我抱着琴走进正殿，还记得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苦笑了一下，当时宁死也不愿弹上一曲，可如今……身不由己……
　　君王依旧高高在上，他旁边坐的依旧是那个眼神清澈的男人。听说不久前君王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他，我不由朝着那个方向多看了几眼。
　　这次依旧弹了高山流水，众多的宾客，我眼中只有你的影子。一曲终了，全场鸦雀无声。有个声音说道，得闻此曲，死而无憾。
　　君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拿的出来的，都给你。”
　　我看着他，说：“和那天我的答案一样，陛下。”
　　君王失手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好。好。我答应你。”侧过身对那个我曾经很熟悉的人说：“你送他回去吧，毕竟那个地方你很熟悉。”
　　琴国，他怎么会熟悉，他又不是琴国人。
　　君王举起一只新的酒杯：“多亏你拿到了琴国的军事布防图，不然只怕死伤会多上许多。说起来，你还是个吹笛子的高手呢。”
　　我脑中一片空白，笛声……布防图……战败……我震惊地看着他，他头也不抬地饮尽了杯中的酒。
　　君王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手中的丝帕拿下来时已经被血染红了。众人都围上前去，他却找了个空隙跑下来对我说：“快走，要变天了。”

　　我在自己的住处收拾行囊，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桐木琴，有些失神。他推门而进：“君王病重，朝中恐生异变，我……没办法送你了……”
　　“……”我没有看他。想起了许多天前的那个雨夜，他问我会不会原谅他所做的‘错事’。
　　“……你……多保重……”他看起来还有话想说，但是君王身边的侍卫带了传他过去，他最后无可奈何的看了我一眼。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腰带上的珠子和玉佩叮当作响。
　　我背着琴，带着君王的赦令，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宫殿。已是深冬，漫天飞雪。我回头看见自己的脚印，被雪花很快覆盖，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好像从没有人来过一样，好像从没有人离开一样。

　　战乱后第一次回到故土，如今已是别国的一个城。琴王妃，不，现在是城主夫人，对我说：“回来就好。”
　　她并没有倾城的容颜，并且再也不弹琴了。我问她为何，她说：“能听懂我弹琴的人，已经不在了。”琴王，以身殉国了。
　　我又一次来到那棵白梅树下，一瓣梅花都没有，以前从没有觉得如此冷寂。拨了两下弦，发现自己又弹起了高山流水。只是这次，再也没有笛声应和了。
　　一个人在寒风中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冻得没有知觉睡了过去。清醒的时候发现身边坐着城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