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暮紫晗夜

3、长相思

　　吵醒我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大人，该上朝了！”他的侍从有些急切地喊着。
　　我推了推身边的他：“醒醒，快醒醒。”
　　他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怎么睡得这么死，我用手摸上他的额头，烫的很。看来昨天有些醉，又睡在地上，难免是要发烧的。
　　我把他抱到床上，站起身才发现自己披着他的外衣。
　　“大人他生病了。”我打开门对侍卫说道。
　　“这可怎么办……”侍卫看起来是新来的，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事，准备上朝。”他强撑着起来，脸色十分的不好。
　　“这个时候逞什么强，快躺回去。”哪有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的。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般，自顾自走了出去。我连忙上去扶着他，生怕他不小心摔倒。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侍卫伺候着他穿戴整齐，我看着他走向门外的脚步，有些摇晃。
　　天色还是阴阴的，这让我的心情有些压抑。拨弄着琴弦，却也不知道弹什么好。不多时又下起雨来，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很是急促。
　　不知是不是担心他的缘故，平日里很喜欢的雨声如今也听得心烦，不知何故就弹起了十面埋伏。
　　我完全沉浸在琴声之中，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看到窗上映出了一个人影。
　　“你是何人？”我问道。这个人的身形与他的很是不同。
　　门外的人推门进来，我心下一惊，是那个要砍掉我的手，将我关入天牢的君王。他的眼神异常复杂。
　　“他在朝堂上晕倒了，我正好无事顺便送他回来。没想到。你不是死在牢中了么，怎会如此悠闲的在这里弹琴呢。”他一字一顿，听的我一身冷汗。
　　不过，我注意到他说他晕倒了，不由有些担心。
　　“我已经让御医给他诊断了，吃几服药，静养几日就好了。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他仿佛看出我在担心什么。他注视着我，我感到莫名的压迫感。
　　我不能说话，一旦说错，恐会给他招致杀身之祸。
　　君王逼近了几步，他似笑非笑地说：“那么，换一个问题。你不是宁死都不肯给我弹琴么，刚刚的十面埋伏，我听得很痛快啊。”
　　他拿起我放在琴上的手，端详了半天：“是双弹琴的好手，废了可惜了。”就在我以为君王又一次要折断我的手的时候，他却放开了。
　　这时门突然又被推开，是他来了。看起来是从病床上直接跑过来的，鞋袜都湿了。他一进门就跪在地上，说道：“是臣私自将他带出天牢，与他无关，陛下要责罚就赐死臣吧。”
　　君王见状让他起身，凑近他轻声说：“你若是可以说服他进宫为我弹琴，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还是我最器重的臣子。”
　　虽然是轻声，但是我也清清楚楚地听得一字不落。君王背对着我，他正对着我。我看到他的眼神由不安一下变得淡然。我知道他若开口一定是拒绝君王的要求，谁知道君王会怎样处置他。我的内心是想拒绝的，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我的性命随时可以抛弃，但绝不能累及于他。
　　“我答应你。”
　　我不忍看他眼中的绝望之情。君王转过身，甚是满意地看着我：“明天我会叫人来接你。”
　　“还要感谢你，帮我留住了这双弹琴的手。”君王对他说道。我看到他勉强地笑了笑。
　　君王走后，他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我没能等到他醒来，第二天一早就被君王的人接进了宫中。他封我为琴师，我有些抗拒，但是如今只能隐忍。因为他的命也掌握在君王手中。
　　宫中大小宴席很多，但我却很少出现。我只是在君王的寝殿中，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抚琴一曲。
　　其实君王身体一直不适，他在群臣面前一直表现得威严，但那也是在强撑着。有时他一退朝就回到寝宫，在床上昏睡许久。
　　“好像听你的琴声，就没有那么难受了。”他会这样对我说。在外人看来，我这个琴师随意出入君王寝宫，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事。不然，谁会如此看重一个琴师呢。
　　“他病好了。有他帮我处理政事，我就放心了。”君王会时常提起他的名字，看起来依然十分信任他。
　　我照旧弹着琴，有关他的事情，还是不免多听几句。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寝殿很少有人过来的，不由抬头看了一下。
　　他清瘦了不少，大病初愈的样子。可是那眼神还是那样清澈，只不过，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他看向我，似是有话对我说。
　　“你来了，过来坐。”君王让他过去。
　　“是。”声音有些沙哑。
　　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了。我的手有些颤抖。
　　“你不会怪我抢走了你的琴师吧。”君王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臣不敢。”他低下头，不再看我。
　　“君子本不夺人所爱，但是，他的琴弹得实在太好，我不得不……”君王说道，“琴师为何突然停下？”
　　我稳住心神，重新弹起了长相思。
　　他一下子看向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长相思，摧心肝。

　　一曲将尽，我手一抖，不知为何弦突然就断了。
　　君王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今天是怎么了。”
　　我跪了下去，还是不知道说什么。自从进了宫，君王从不许我跪他。
　　“说了多少次，不许跪。”君王有些生气，好像并不是因为我弹断了弦。
　　我缓缓起身，始终还是低着头，能感觉到君王边上那个人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
　　“我知道第一次见面时是吓到你了，我也很后悔。”
　　我没听错吧。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愿望。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拿得出来。”
　　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看着君王身边的他，我说道：“陛下，我只想要一个自由身。”
　　“富贵权势你都不要，居然想要离开我。你——！”看得出君王很是震怒。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我最想要的，难道不是么。
　　“陛下息怒，琴师大概是想家了。”他柔声劝道。
　　君王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和他一起退出寝殿，他还是那样看着我。
　　“长相思……”他说。“你的发有些乱了。”说着伸手帮我理了一下。
　　宫中时刻充满着疏离与陌生，但是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这萧瑟的秋景也变得有些温和了。
　　我和他走到了宫门，守卫‘礼貌’地将我拦住。
　　“回去吧。”他对我说。“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我知道不舍的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我从腰间取下了一颗明珠，递给他，然后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