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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休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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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一)
      康熙五十七年,日子平淡而幸福。澈说想出去逛逛,于是这大半年来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很多以前我想去而没去成的地方,后来我总在想,其实那个时候他带我大江南北游玩,根本不是心血来潮……
      九月底他病发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杭州,我陪着他去了扫叶庄,在那里他接受了两个月的治疗──我默默看着他承受痛苦,内心在煎熬。那两个月里,我日思夜想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帮他,哪怕是和他一起承受痛苦也行──
      从苏州回到杭府已经是十一月的事了,大家开始为新年作准备了。因为要过年的关系,扫叶山房的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澈有意培养我的办事能力,不仅将整个公子府的年货交我一手操办,而且还经常让我去扫叶山房帮忙,我这个人虽然很懒,但所幸不笨,他交给我的事我通常能应付──
      我和澈都不是贪欢的人,每晚同床共枕也多是相拥而眠,当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向对方提出要求相约行房。最近他突然变得贪婪,对于他的索取我向来乐于成全,毕竟,平淡久了也是需要激情的,向来温和淡然的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将他的全部热烈全部激情展现。每晚,他温凉的指尖划过我每一寸的肌肤,在我身上点燃一簇簇火花,他的手指象有魔性似的使我沉沉睡去。半夜里,我会突然醒来,我总要先伸手抚上他的胸膛,动作每每停留在他的左胸,细细感觉那来自本能的节奏和生命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强而有力的心跳我才会觉得心安。我知道他睡得不安稳,有时候我会轻声叫他,自从有一次我一连叫了他三声他都没有回答我控制不住哭出声,自那之后,只要夜里我叫他的名字,不管什么时辰,他都会很快地回应我──
      其实我们都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可是谁都没有勇气去问个明白。他的转变让我的心隐隐难安,他越是小心呵护我,我就越觉得无法掌握,就会越觉得无助。
      “澈,”这天夜里,犹豫了很久的我开口了,
      “嗯。”他沉稳地回答在耳边响起,
      “我们生个孩子吧。”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胸口,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半晌,黑暗中传来他的轻叹,
      “玉儿,你可以做到吗,让他来承受我的痛苦?”
      “可以!”我立马回答他,我不要让他看到我的任何犹豫,
      “将窥窳毒转移到我们的孩子身上,然后呢?”他突然面向我,问我道,
      “然后我就可以继续活着,从此再也不用受窥窳术的控制,也不用承受它带给我的痛苦──”他突然摸上我泪流满面的脸颊,将我搂进怀里,“然后在他一出生的时候,杀了他,是吗?”
      我死死抱住他的腰,眼泪汹涌而出,“你让我怎么办呢?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真的想不出第二个方法了──你说过它是通过血亲延续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若不然,若不然,让我来承受也可以啊!”
      我强烈抽搐着,喃喃道,“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难道要我放弃你吗?”
      “我不会有事的,”他翻身压上我,用温凉的唇吻去我汹涌的泪珠,我闭上眼睛任他热情地索取,如果我的身体能给他温暖和安心,这也是我唯一能给他的了。
      “睡吧,醒来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沉沉睡去的时候耳边听到他模糊的低吟
      ……

      (二)
      苏州扫叶庄门口,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全城的人都火速往扫叶庄的方向赶,
      “是她放的火吗?”人群中有人问,众人赶到的时候只见一个白发女人站在山庄门口,远远看去大火似是要将她吞噬一般扑向她,她却站着一动也不动,对身后人群随意的猜测无动于衷。
      “她跟鬼医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为什么要烧他的山庄?”
      “谁知道啊,这么大的火,只怕──” ”回答的人边感叹边摇头,在场的人都知道这火是救不了了,火势实在是太大了,
      “太过分了,我们抓她去见官!”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句,
      “对,送她去见巡抚大人!” 围观的群众愤声附和着喊道,白发女人突然回头冷冷扫视人群,众人被她冰冷的眼眸骇得不敢上前,议论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四妹!”一听说城北扫叶庄走水,沈君傲就飞速从酒楼赶来,他一下就认出了站在大火面前的正是他的义妹乔玉,一连叫了几声都不听到乔玉的应声,他眉头微皱,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伸手去拉乔玉,在看到她手上的白色信笺的时候蓦地停下了动作,
      休书?!他眯眼仔细看,上面的的确确写着“休书”两个大字,他伸手欲拿乔玉手上的信笺,乔玉却抢先一步将手里的东西丢进眼前的大火中,信纸在瞬间被火吞噬变成灰烬,
      “依约,协议成亲五年后将公子府归还,婚约立作解除,永不相见。──公子上!”
      永不相见,永不相见!乔玉突然大笑起来,好个公子澈啊,你真狠!浓烟扑面而来,眼泪被熏得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发狠似的紧紧盯着眼前烧了将近一个时辰火势依旧猛烈的大火,血顺着嘴唇流下,
      既然想毁灭一切痕迹,为什么不连杭府一起烧了,说什么依照约定将公子府奉上,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她要公子府作什么?那府邸姓的是公子,既然不辞而别,既然已经决然休妻了,既然决定永不相见了,还将他的东西留给她作什么?!
      这么想着,她猛地转身往外冲去,
      “四妹!”沈君傲飞快拦下冲势迅猛的她,
      “别拦我!”乔玉冷冷说了句,也不看人,沈君傲见她眼神空洞,加上之前看到的休书,大抵猜出了发生了什么事,他边暗用内力压制挣扎着要冲出去的乔玉,边焦声问道,
      “你要上哪儿去?”
      “我要回去烧了公子府!” 乔玉冷眼扫视他,手上也使内力欲挣脱他的束缚,“放手!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让你去!”沈君傲大喊,在看到乔玉发疯似的挥剑砍向她自己的手的瞬间快速松开手,
      “你疯了吗?疯了吗?”他难以置信吼道,
      “我是疯了!” 她挥动双手大喊,眼泪簌簌下落,
      “我说过,没有人再能伤我的心,没有人再让我哭!”她用力咬破嘴唇才控制住泪水下落,“就算是他,公子澈,也不例外!”
      喊完,她身子一软,沈君傲飞身过去,在她晕倒在地之前接住她冰冷的身躯。

      (三)
      “唉,现在的姑娘家也真是,光天化日下竟在迎客居买醉发疯。”一个男人边摇头边对旁边的人可惜道,
      “看她不象普通人家的姑娘,出身应该不低,但这行为举止也太惊世骇俗了。”后者也叹气,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话间听到迎客居酒楼二楼传来男人的惨叫声,说话的两人唰地变了脸色,
      其中一人悄声对另一人说道,“这是今天的第四个人了,听说她在迎客居醉酒的这三天只要靠近她的人不是断了胳膊就瘸了腿,真是世风日下,什么惊异的事也有,好好的姑娘家怎么不在家呆着跑出来伤人。”
      “嘘,你们小声点,听说三天前扫叶庄就是被她一把火给烧了。”第三个人插嘴进来,其他两人立马噤声,
      “真有此事?”半晌其中一人按奈不住还是问了,“有没有人伤亡?鬼医老人家呢?”
      “不知道,好好的扫叶庄被烧成灰烬,鬼医也没有了下落,”第三个人压低了声音,“这姑娘下手可真狠。”
      外面的一切都跟我无关,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我只想一醉──醉了后,不必再醒来了吧!
      “跟我回去!”感觉身后一阵疾风袭来,我条件反射挥手出去,手在半空被挡住,
      “四妹!”二哥脸色不太好看,只他咬牙道,“你还要浑噩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我不想说话,也没有力气,坐在原地动也不想动。
      “不过一封休书,不过一个公子澈,你何必糟蹋自己?”二哥怒声道,“你看看他走后你成了什么样子?家也不回,整天在这里喝酒,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我猛地灌下一口酒,心底咒骂自己为什么是千杯不醉!
      “四妹──”二哥懊恼的叫道,
      “二哥──”是明德的声音,他沉声道,“你就由着她吧,只怕喝完了这里所有的酒她心里也不会好受一点儿。”
      二哥气得甩袖出门而去,明德走到我的桌子前坐下,静静注视着我没有说话。我强忍着胃里的抽搐,对他视而不见。
      “西北战乱,朝廷已经封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定西军于去年十二月出发,今年三月初已经抵达西宁──”我蓦地抬头看向他,他定定注视着我,
      “西北战乱?”我猛拉住他,
      “去年十月,蒙古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派大将策凌敦多布率准噶尔军突袭拉萨,杀死拉藏汗,占领西藏,威胁青海、云南、四川各部。朝廷收到求援立即册封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命他统帅驻防新疆、甘肃、青海三省八旗,绿营部队三十万大军,定西军已于这个月月初进驻西宁,目前两军正交战于西藏达木一带。”明德不急不慢地说着,说完,他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定定说道,
      “姐,你该清醒了,该想想接下来的打算了。”
      打算?我怔忡,打算吗?
      见我迷茫,他摇头道,
      “不打算去问个明白吗?这可不象你的性格。”
      “麻烦你帮我结了这三天的帐,还有赔偿我砸烂的桌椅,”我站起身,头痛欲裂,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

      (四)
      我要去问个明白吗?他走得那么决绝,三月初十那天晚上给我下了迷药,让我一睡就是三天,醒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他留下的休书,五年协约,三月十三日!不多不少,从结婚到这天,刚好五年!
      从起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赶到苏州扫叶庄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那场大火──就是那场大火,让我彻底清醒,彻底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被抛弃了,彻底清醒的相信休书上决绝的话的的确确是不告而别的他留给我的!
      我曾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也不为任何人流泪,这次我做到了,不伤心,不难过,斗酒三千,只求一醉!
      可是公子澈啊!你忘了吗?当初我们成亲的时候说好了的,休书──由我来写!言而无信,背信弃义!既然你做到这份上,我就如你所愿,不恨,不怨,默默接受──你亲手凌迟我的心!
      不能不问个明白吧,我站在船舷边,任风吹乱了发丝。突然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分别的情形,那天在杭府的大厅里,蓝姨隐隐担忧的眼神让我禁不住想笑,
      “这座府邸,就交给你了。”我对她吩咐道,这座朱宅,本来也属于她的,现在不过物归原主。
      “夫人!”小丫头连俏红了眼睛,她是舍不得我,我知道。
      “蓝姨,连俏就象我的亲妹妹,我就将她拜托你了,给她准备一份好嫁妆,帮她找到好婆家之前就让她在府里住着吧。”
      “夫人,你真的要走了吗?” 连俏哭着问,
      “我已经决定了。”我看向蓝姨,她默默点头,回我一个安定的眼神,有她在,家里的一切我也就放心了,也可以没有牵挂地离开了。
      二哥他们我并没有通知,既然要去那个战乱的地方解决自己的事情,我不想连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跟着受罪。
      船在长江上日夜行驶着,心里却越发觉得冷。这些日子我几乎什么都不想,惟有心里的念头一直促使自己往下走。打定主意等到了成都就下船买马北上,到了那里,所有的事情也该来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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