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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如水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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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被救到死而复生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吧,心情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恬静闲适过,醒来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逛逛苏州城,天高影淡,太湖的湖水澄明如镜,静谧平和得似乎在和人智慧地交谈着,阳光透射在水波上,制造出潋滟五彩的光泽,濛濛湖光,和迎面的徐徐和风,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这样的天长地久也未尝不是一种淡然的幸福。
      时间悄然流过,天色渐晚
      “姑娘,天晚了,是不是要打道回府?”老船夫豪迈有力地声音传进船舱来,打断了我的遐思。
      “老船家,天晚的太湖是不是更美些?”我笑着回头。
      “当然美,老头子在太湖上生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比太湖更美的地方了。”老船夫笑道,“姑娘要是喜欢,改天等身子好些了再来就是,今天还是先回去吧,免得二爷担心。”
      他说的二爷指的是二哥,这老船夫之前曾受过二哥的恩惠,这次我心血来潮想游太湖又不想让义兄们陪伴,二哥担心我还未痊愈的身体,所以就让这老船家代为照顾。
      我笑笑没有回话,接受他好心的建议。回程的马车上,我眯眼休憩,脑海里又闪现出最近的一些让我想不明白的事情。
      最匪夷所思的该是我的灵魂出窍吧,八月十四晚我被强灌下毒药后,痛苦挣扎的时间不多长就晕死了过去,当胤禛赶来的时候,我的魂魄就漂浮在空中,我以为我是临死前太思念他所以产生了幻觉,但是我真真切切看到了他脸上的哀伤,他的暴怒,甚至他温暖的臂膀和宽厚的怀抱带给我心底一阵阵久违的颤抖的满足感,我伸手想触摸他,才发现漂浮在空中的自己是透明的,我这才蓦地醒悟过来:我已经死了。我眼睁睁胤禛看着抱着自己的尸体走出死牢,奋力地跟上去。
      当时全城的大夫都摇头断言我已死,浮在空中的我开口告诉他们我没有死,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话语变成了一丝微小的风,连半点波澜都掀不起。到了扫叶庄,别的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宇辰说的一些话,在我耳边清清楚楚的:
      “主人,上次你用自己的血给乔姑娘解毒,身体至今都没有恢复,再施血的话恐怕——”
      “我叫你来不是要你多话!”鬼医略显苍老的声音让我听了不由得一怔,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升起,他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来救我?虽然我不知道他得的什么不治之症,但是我很明白他的血对于他的重要,这么狂妄自大自私冷血的人,为什么要舍身救我?我飘到他面前,眼睛搜寻他眼底深处的东西,他冷然的蓝瞳里面有一些以前我没有见过的情绪,而这张脸这样的神情却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还来不及深想,嘴里突然出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的魂魄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扯回身体内,接下来我就苏醒了,再接下来,就见到了义兄们狂喜的神情,还有那张久违的脸,当时的自己却急着找寻鬼医的身影,硬是忽略他眼底深藏的情意……

      九月,上谕:江南科场舞弊案和江苏府藩台的案子一起,由四阿哥雍亲王亲自审理。
      康熙五十年的江南科场舞弊案是一年前轰动朝野的一件大案,就在去年,江南乡试出现了舞弊事件,副主考官赵晋受贿十万两纹银,出卖举人功名。阅卷官王曰俞、方名合伙作弊,正考官左必蕃知情不举有违国法。为此江南才子大哗,舆论纷纷,举子们出于义愤,把考场匾额上的“贡院”两个字涂写成了“卖完”,还有一群考生竟将财神庙里的财神泥像抬到了夫子庙里,一时江宁城内万人空巷,百姓都观看考生们抬着财神爷游街,民愤难平,于是江南巡抚张伯行一份奏折奏报回京,惹得康熙龙颜大怒,震惊不已,他当即发下一道御旨,令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张鹏翮、漕运总督赫寿为钦差大臣,命两人火速赶赴江宁城(今南京)将科场案彻底查清,严办贿官,以定江南才子之心。
      然而案件并不如表面那般单纯,在张鹏翮和赫寿审理案件的过程中,牵出了两江总督噶礼与副主考官赵晋通同作弊,贿卖关节的事实。正直公道的巡抚张伯行秉公处理却遭到专横跋扈的总督噶礼的弹劾,由于案件涉及督、抚两司,后来更是把六部、九卿、詹事、科道都卷了进来,张鹏翮和赫寿两位巡抚左右为难,久不下断,所以案子才拖延至今还没有最终定案。
      一方面涉案嫌犯屡次翻供证人自缢使得案件扑朔迷离牵连甚广,另一方面朝廷模糊的态度更加激起民愤,康熙下定决心解决此案,于是在科场舞弊案被揭发的一周年,康熙选派胤禛下江南审理此案,除了这个冷面无情铁面无私的雍亲王,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来解决这次的案件吧。
      果然,整个九月,在扬州钦差行辕,刑部大堂气势森严,六部、九卿大臣、各科给事中,詹事府詹事齐齐列堂,三班衙役、刑典、仵作站立两厢,大堂上惊堂木拍得惊响,皂隶的堂威声震天动地,被审的人犯一个个魂不附体,雍亲王最终定案:主考官左必蕃革职,副主考赵晋斩立决,句容知县方名斩立决,程光奎绞监候,徐宗轼、席轩拟枷责,其他涉案人员一律依法处决,没有丝毫宽怠。噶礼受贿纵容舞弊,着即革职听参,而张伯行忠贞秉正,一心为国,留任原职,再行升赏。

      与此同时,另一个案子就简单得不值得一提了,江苏府藩台雷万年因在位期间以权谋私,鱼肉苏州百姓被判斩立决,与江南科场案人犯一同行刑。
      尘埃落定,雨过天晴。听说即将上任的新任江苏府藩台陆远秋是个清官,总之,能够肃清苏州吏治,也算完成了我的心愿了。
      傲祥玉德在九月底再次开张,以庆贺胤禛这次审案成功,酒楼免费招待来自江南各地的才子百姓,人人都对秉公办案铁面无私的雍亲王称赞不已,站在二楼的雅间看着酒楼内外甚至整个宁远街满满的都是冲着胤禛而来捧场的人,我轻笑着,果然不负众望啊,早就知道他是那么正直无私的人啊,我心底升起一阵自豪感,不管怎样,这个才是真的他,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四妹,该下去了。”二哥来到我身后替我关了眼前的窗子。
      “黛槐还是不肯回来吗?”我问他,黛槐始终是走不出来阴影,在我从牢里出来后她就执意要搬去城郊,今天酒楼开张她都不愿意回来。
      “唉,随她吧,让她一个人静静。”二哥叹气,
      “喂,抓紧时间把她给我追回来!”我拍拍他的肩膀豪气地说道,大笑着下楼,即使不喜欢应酬,今天是大哥的庆功宴,身为妹妹岂有不出场的理由?

      “恭喜开张!”公子澈笑道。
      “多谢捧场!”乔玉抱拳笑道。
      两人都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于是相视一笑。
      “对了,这次能从死牢里逃生,还要多谢你这一日兄长。”乔玉想到自己应该要感谢的,毕竟公子澈为了救她出来可是散尽了家财。
      “我这点帮助不值得一提,真正救你出来的不是我。”公子澈眼角瞥向一旁的胤禛,眼神似乎有些不屑和挑衅的意味。后者也死死盯着他——和他脖子上挂着的戒指,他沉着脸看向站在旁边的乔玉,在看到她对这个让他莫名反感的男人笑颜如花时眉头皱得更紧了。而乔玉丝毫没有觉察到身边的两人间正暗涌不断,自顾自快乐地忙活去了。

      庆功宴后,回拈花居的路上,
      “你们先回去,我有话和她说。”一路上沉着脸没有说话的胤禛突然开口道,正和义兄们说笑的我回头看向他。
      “我?”我问道。
      “恩。”胤禛一声,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总之他向来这样喜怒无常。
      “那我们先下车了。”二哥说道。
      “不用了,还有一段路程,你们坐车,我和她走回去。” 胤禛吩咐道,边说边下了马车转身面对着坐在车内半天不动的我。
      “好吧,姐你快听大哥的下车去。”明德推我一把,胤禛在听到明德的话语时皱了下眉,
      在接收到胤禛坚决不容商量的眼神时,我无奈地下了车。马车的声音远去,深夜的街道上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低头跟在胤禛后面走着,他不开口,我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于是越发寂静起来。
      “你一向不是个记恨的人,” 胤禛突然开口了,我抬头迎视他,
      “所以呢?”
      “两年了,为什么还恨我?” 胤禛看着我。
      “你错了,不恨了。”我无所谓地摇头道,“恨一个人很辛苦的,大哥认为我会跟自己过意不去吗?”
      “谁让你自作主张把我结拜在内的?” 胤禛生气问道
      “你不愿意?”难怪他在听到“大哥”这个称呼时频频皱眉,“如此,是我们高攀了。”
      “你!”胤禛瞬间变了脸,“你非要这样曲解我吗?逞口头之快不过是你伪装的表现,既然努力要装作无所谓又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
      他的问话犀利得让我一时语塞,半晌我才开口道,“刚才那话就当我没有说,你什么时候走?”
      “你很希望我走是不是?” 胤禛怒视我。
      “就当是吧!”我迎视他,不把他的怒火放在眼里。
      “哼!”
      “你误会了,我希望你回去是因为太子的事。”马上就月底了,我记得二废太子是九月三十号。
      “二哥?”胤禛疑惑地问道,“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朝中局势不稳定,太子和皇上的关系日益紧张我不说你也知道,如果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你人在苏州一时也难掌握。”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图?” 胤禛紧紧盯着我,黝黑的眼睛里有一丝怀疑。
      “你这人真多疑!”我白他一眼,“我话到此了,要不要回去你请自便。”
      “你别岔开话题!” 胤禛思索了一会儿喊道,“我问你,我送你的戒指呢?”
      “戒指?”我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胤禛黑着脸。
      “你拉我出来就为了这么无聊的事?”实在不愿意再继续谈下去,我心里有些烦。
      “无聊?你当我无聊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胤禛咬牙道,“将我送你的戒指转送给别的男人,马佳氏.云初,你好样儿的!”
      “我不叫马佳氏.云初!”夜空里响起我愤怒的声音,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凝眉看向他,“我不叫马佳氏.云初,我是江南朱家的乔玉,你也别再叫我‘云儿’。”
      “现在你知道我们之间隔阂着什么了吧?”
      胤禛微怔,半晌不说话,只是深沉地看着我一脸的肃然。突然而来的一阵夜风吹起了我披放在身后至腰的长发,有一缕掠过我的肩膀散落在他身上,他低头缓缓伸手捻起那缕头发,动作轻揉,他凝视着手里的我的白发,神情专注,我甚至觉察不出他的情绪,见他双手向我脸边伸来,我下意识的偏头想躲避。
      “别动。”说话间他双手已经到了我脑后,我被圈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的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起先的不自在渐渐消失了,能感觉到他双手十指正不熟练地穿梭于我身后的发丝间,等我意识到他是在给我绾发结时,我的心微微颤了下,我缓慢抬头,目光逡巡在他专注的脸上,因为不苟言笑,他的面部线条有些僵硬,这个男人啊,不是太有心机,就是太真实啊,总之所有的隔阂此时化作绕指柔。
      “以前在宫里你不当值的时候,我每次见你你不是披头散发就是随意绑个什么‘马尾刷’,自己的头发也不好好打理,你看你哪里像姑娘家?”他边说边一手按在我脑后,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只玉钗插进我盘在脑后的发髻上。
      “我 ––––––”我刚要开口为自己辩解,
      “又嫌麻烦是不是?哪有女孩子家嫌打扮麻烦的?”他打断我,双手收回,他伸头看向我脑后,自夸道:
      “没想到我这双手第一次绾发结还挺好看的。”
      话刚落,发髻轻然一散,玉钗应声掉地,清脆的声音似是急于反驳某位自恋狂,在看到僵硬在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得意的笑容时,我再也忍不住,捂住肚子狂笑起来,无暇顾及旁边臭着脸的男人。
      “为什么要给我绾发?”笑毕我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玉钗,钗子轻巧细致,很好看。
      “头发虽然白了,还是应该要认真打理的,女孩子家必须要仪容端庄。”他一本正经道,这人还真是中规中矩。
      “只是这样吗?”我看向他,想从他眼里找寻某些信息。
      “不然你以为为何?”他回视我,炯炯而沉定的目光让我直视不多久就败下阵的调转了视线。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他突然问道,
      “第一次见面?”思绪飘回到很久远的从前,我抬头,暗然的天色让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现代每次走夜路时街道上陪伴我的那89盏街灯,那是89根古老的仿伦敦式的煤气灯柱,灯光是昏黄朦胧的,但是却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气氛,所以每到了夜晚就会有很多情侣手拉手在那条街上散步,而我之所以对那个街灯颇有感情,是因为89根灯柱,正是我家到“他”家的距离,我每天在心底下不知道数着了多少遍。
      “是在永和宫书房被你罚跪那次。”我认真的回答道,
      “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 胤禛微叹气道,“那个时候,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不是第一次见面?我惊讶了,抬眼看他,“我忘记什么了?”
      “你至少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杭州知府衙门的死牢里,还有那个时候你还使诈设计了我和沈子默。”
      我心底兜转了几个圈,我知道他说的不是我,而是真正的乔玉。
      “你真的不想知道你失忆前的事情?还有,你爹娘的死因?” 我知道胤禛有意在观察我的神情,
      “我爹罪犯死刑,我娘无辜陪葬,当年我在杭州衙门把案底看得非常清楚,如此而已,难道还有什么疑问不成?”我反问道,由他办的案子又哪里挑得出漏洞呢?这个让我又恨又––––的人啊!
      “那你呢?你们朱家满门抄斩,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却活着?”
      “二哥告诉过我,”我定定注视她,“和氏璧和宝藏,它是我能活下来的原因。”
      “呵呵,”他的笑声里面有一丝丝无奈,“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这个,但是––––,当年抄家的时候那个冷静自若勇气可嘉的小丫头,在审案中始终不肯说出沈家宝藏下落的倔强的小丫头,在行刑的前一天却突然哭着哀求说若放她一条生路就将宝藏交出来,你带给我的震动又何止一二。”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道,一开始还觉得这个乔玉和我何其相似,但是,她为什么不坚持到最后?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行刑前那天晚上你爹娘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让一心求死的你改变主意低声下气来求我们。”
      “我不记得了。”我拢拢耳边的头发,在看到胤禛突然柔和的目光时,我手上一滞,无法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这个小动作始终没有变啊。”他似乎很高兴 ,
      “你说她,啊,也就是我,我设计你和二哥,是怎么回事?”我垂下手,转移话题,我承认我对以前的“自己”有些好奇,
      “你带我们去的宝藏藏匿之地其实是陷阱,那里机关密布,我和沈子默懂功夫才躲过了乱箭,但是你却因此中箭受伤,当时见你站在箭雨中一动不动,也不闪躲,我才知道你故意妥协原是想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这倒挺符合我的性格。”我轻笑道,
      “所以现在我有些后悔了。” 胤禛也跟着轻笑,
      “后悔杀了我爹娘?还是后悔没有逼问出宝藏的下落我就受伤失忆了?”我讽刺他道。
      “是后悔救了你。”在我怔着的时候他又表情复杂地看着我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十二年前你那么坚决的一心求死,这十二年来你的倔强从来没有停止过,你不懂圆滑,不明世故,凡事又不肯轻易低头,因此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为自己招致了多少危险,这些年你屡屡有性命之虞,绑架中毒受伤,之后更是毁容坐牢白发,既然这样,那么我当年自乱箭中救下你强迫你活下来,到底是残忍的。所以––––,我后悔了。”
      见我低头,他轻叹口气,说道,
      “这样的过去,你不愿意接受,所以你选择了忘记,今天我重提是不想对你隐瞒,这些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更何况,我们之间的间隙,不多这一条。”
      心里千转百回,寒冷的夜风给混乱的大脑带来一丝清醒,我从良久的静默中回过神来,心底渐渐平静,无波澜。
      “大哥,”我抬头叫道,“你什么时候回京?”
      “明日一早。”我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也配合的不提起。“大哥此次回京,我们再难见面,临别前小妹送你几个字,你听好了––––
      诚孝皇父,友爱兄弟,谨慎敬业,戒急用忍。”
      见他眼睛里陡亮,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此-大-业-可-成!”
      “云儿,你––––”他的声音急切起来。
      “大哥真健忘,小妹乔家女,大哥可叫我‘玉儿’,以后可别再叫错啦!”我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没听到身后追上来的声音,我头也不回地朝后挥手喊道:
      “大哥,该回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如水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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