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时光| 忙音》熊未艾

4、奶黄包

　　陆励成是被苏蔓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倒不是说她声音多大，只是窸窸窣窣，像挠在心上的小爪子，让人说不出的焦躁。睡眼惺忪的陆励成带着一点点很久没有过的起床气走出卧室，盘算着换个隔音效果更好的门，就看见苏蔓正拿着个铲子在他客厅里蹦蹦跳跳大概在找什么东西，没注意到陆励成出来，苏蔓继续压低声音讲电话，“姑奶奶你小点声小点声，我在朋友家呢。”电话那头的麻辣烫一点都没有收敛的意思，“哪个朋友啊？”“……以前公司的同事，”又补了一句，“女的。”
　　陆励成瞥了眼厨房呲呲作响的锅，回卧室穿戴盥洗去了。
　　苏蔓挂了电话，叹了口气。今天早上打开手机看见一排未接来电，最底下的几条来自林清，其他全是麻辣烫打来的，做好了被痛骂一顿的打算，呲着牙拨回去，果然听见许怜霜一串你去哪儿了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去哪儿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啊林清都把电话打我这来了你丫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让老娘省点心啊穿破耳膜砸过来。
　　把该解释的解释清楚，遇见陆励成的事却不想跟她说。听她的意思，林清也只是跟她说自己来这是找老朋友叙叙旧而已，所以就更不想说了。
　　谁能对以前真正若无其事呢。
　　能若无其事的都是故事。
　　故事里的恋人分手之后可以给对方最真诚的祝福，故事里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总会得到另一样，故事里的伤害会被原谅，故事里的友谊永远万岁，镜头一晃就可以转变一个表情，随手一翻就可以了无牵挂的继续读下一章。
　　这些都是生活里我们做不到的事。
　　苏蔓和宋翊，宋翊和许秋，许怜霜和陆励成，宋翊和许怜霜，陆励成和苏蔓。没有一段关系可以没心没肺地回到从前。
　　苏蔓和许怜霜也是。
　　当然还是朋友。当然还是可以说真心话的朋友。毕竟她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有误会，有释怀，彼此的世界都天崩地裂了一回，她们很幸运没有走散，所以以后还会继续走。
　　可以说真心话，却不能说所有话了。毕竟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毕竟以后还要继续走。
　　苏蔓做好早饭，眼神殷切地看着整理好的陆励成从屋里走出来，刚想玩笑说“不要太感激我，我是为了回报你昨晚的面”，陆励成却抢在她开口之前拿起包往玄关处走去，边走边说，“今天我要早去公司一会，你慢慢吃，哦对了，你没有钥匙，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可以了不用锁。”
　　苏蔓愣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良久，瘪着嘴夹了块火腿，开始了她孤独的早餐。
　　无论多早，马路上都会拥堵不堪。陆励成盯着红灯，手指烦躁地敲在方向盘上，好容易挪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到了公司，陆励成一头扎进办公室，桌上各式各样的文件散落堆叠。Helen顺手帮老板整合，却听埋首在数据里的陆励成状似随意地问了句，“最近公司有人结婚吗？”
　　Helen闻言，大脑空白了三秒，心虚地看了看陆励成，他没抬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只好努力用最平常的口吻回答，“没听说，陆总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陆励成在文件间翻找的手停下来，抬头看向迅速低下眼躲避他目光的Helen，一双鹰眼带着笑意，“哦，没什么，两天之后飞芝加哥的行程安排好了吗？”
　　“没，没有，我这就去。”看着Helen故作淡定地飘了出去，陆励成轻笑着摇摇头。
　　----
　　苏蔓不是很想走。
　　陆励成没婚可结她确实是很开心。
　　这两个认知让她笑了起来。
　　——“苏蔓，你觉得暗恋是什么样的？”
　　她为宋翊做过的事，陆励成都为她做过。偷偷的，全世界都知道唯有当事人不知道的，那些事。她又想起那篇帖子，想起局外人们的评评点点，又想起昨晚陆励成的话。真的是她太迟钝？看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真是真理。
　　磨磨蹭蹭在陆励成的家里转了两圈，别人的家，她也不好意思去翻看什么，不过话说回来，陆励成家里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猫腻的样子，别说和别人的合影啊或者说写的小纸条啊，他家连个植物都没有，一切简洁利落，不带任何感情。
　　又磨磨蹭蹭把卫生打扫了一下，想来想去自己确实没理由呆在这里了，便恹恹地出了门。
　　林清那边听起来还是很忙碌的样子，苏蔓也不想去打扰她，只想着晚上再去找她，吃了午饭便游荡在昨天刚淋过雨的街道上。
　　雨后的泥土香。
　　苏蔓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天边昏黄的太阳吝啬地洒下稀稀的光。
　　---
　　一天的工作结束，陆励成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认真的思考如何度过这个既不用加班又没有应酬的美好夜晚的时候，他又看见了苏蔓。
　　于是他又去自找了一次麻烦。
　　牧马人停在路边。
　　没有暖意的阳光泼在落叶上。
　　苏蔓坐在秋千上，一只脚的脚尖点在地面，幅度很小的晃着。
　　脚尖旁边多了一双脚。
　　这双皮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苏蔓想。
　　她没有抬头。
　　皮鞋走开了一些。
　　她还是没有抬头。
　　果然，皮鞋蹬蹬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接着旁边的秋千上就坐上了人，挡住本身就没什么兴致的太阳，把苏蔓拢在了阴影里。
　　苏蔓歪头看了看，啧，这人腿这么长，怎么荡秋千啊？
　　果然，那人就只是定定的坐在那里，看看前面的树，再看看头顶的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蔓终于忍不住道，“这位先生，你是在治颈椎吗？你的脖子能不能左右活动一下？”
　　陆励成循着声音往左看，看到一片大大的深黄色的叶子。
　　苏蔓的眼睛从叶子的洞里朝着陆励成眨巴眨巴。
　　洞是她刚刚撕好的，这片叶子实在太大，大到快要把她的脸全都遮住，她只挖了一个洞，所以现在就只能露出一只眼。
　　这只眼睛只能看见陆励成。
　　陆励成想笑她幼稚，一阵风不急不缓地扫过，把刚被雨水浸泡过的落叶高高低低地吹起，陆励成忽然觉得有些冷，便闭紧了双唇，什么都没有说。
　　他想，这场景有些熟悉。
　　之前在他的老家，他在半山腰遇到苏蔓和宋翊的时候，苏蔓也是这样，拿着一片叶子问宋翊，好不好看？当时他就在她对面，可她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
　　现在他也在她对面，她手里拿着一片叶子，没有说话，满眼都是他。
　　可是如果不是她开口，他都没有注意到她在看什么。
　　陆励成伸手拿过她挡在脸前的叶子，手一松，就被风卷着跑远了。“你还没联系上林清？”
　　苏蔓眼睁睁看叶子在她眼前吹过去，想说“陆励成你干嘛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却又觉得有点矫情，大不了一片叶子，没了就没了。“联系上了，一会儿就去找她。”
　　“那就好。”陆励成站了起来，“需要我送你吗？”
　　苏蔓也站起来，“不用了。”
　　陆励成点点头，“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再见。”
　　“等等……”苏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叫住了他，这是这次重逢之后第二次试图挽留他，“我，我身上没钱了，你，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我想吃奶黄包。”
　　苏蔓说完就在心里把自己践踏了千百遍。
　　除了借钱就没有别的搭讪方法了么。
　　吃完泡面吃奶黄包你就没有别的梦想么。
　　陆励成却没说什么，眉梢轻轻挑起，“我请你好了。”
　　两个人站在路边小摊铺前，苏蔓手里捧着两个金黄的馒头，陆励成拿出钱包来付钱的时候，她假装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又假装不经意的笑道，“陆先生看起来是真的没婚可结，钱包里连张美女照片都没有。”说完又笑嘻嘻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一个。
　　陆励成收好钱包笑了笑，没有接下苏蔓的奶黄包，“照片啊，以前有的，”眼神黯了黯，然后又携着真切的笑意直直地望进苏蔓眼睛里，“你看晚了。”
　　这四个字让苏蔓都忘了收回递东西被拒绝的手，站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对面的人已经走了。
　　今天的风好像特别缱绻，转啊转啊这才把陆励成临走时说的“再见”送到苏蔓耳朵里。
　　像风的力道一样，不轻不重，不痛不痒。
　　他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