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长河吟

9、不胜荣华却飞来

　　“恩将仇报？哪来的恩？为了验证你医术高明？”幽暗的烛光之下，他玄黑的眸子，骤然缩紧，隐藏起一抹恨意，修长的手指重重地捏着我的脸颊。
　　“不……不是的……。”我欠了欠身，丝被没裹得严实，松松垮垮的快要滑下我的双肩。
　　他拽紧我脖颈处的衣襟：“拿朕的血做药引，去解你那相好的冰魄寒毒，这就是你所谓的恩？”
　　“我哪有……”我百口莫辨。
　　他冷冷一笑，手松开我的衣襟。
　　“你没有，要不是朕听到你们之间的对话，朕还当你是再世观世。” 他冷漠地说着，冷冽的眼神顺着我的颈向下看去，白色的纱衣领口开的很低，红色兜衣的丝带若隐若现。
　　“那好吧，可结果呢，皇上现在活得好好地，到底还得归功于我罢…..”我无力与他辨驳，叹道。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朕早早脱身，到现在早成为你刀下亡魂，你可真是蛇蝎心肠！”他近前来，冷峻得有如神坻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笑，眸光，却冷如寒星。
　　我倒吸了一口气，一身的寒意中，不由激起一层的寒栗。
　　“好吧，就算皇上想要报复，请皇上回避片刻，好让一宸更衣！”我终究是怕了，神色惶恐地道。
　　“这几寸肌肤，朕早在桃花溪就已经瞧见，贵妃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他眸子冰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唇边绽放的一丝讥笑更令人心神不宁。
　　我面色一红，倍觉羞辱，一时间无从应对。
　　下一瞬，他转身，傲岸的身姿，负手立于窗前。
　　好在罗兰拿来了宽大的风衣，披在我身上，然后撤去了那条丝被。
　　我理了理额前凌乱的鬓发，这才深吸一口气。
　　“你对朕无情，但朕却以德报怨，改立你为皇后，你就好好准备吧！”他漠漠暼我一眼，硬生生道。
　　忽听他说改立皇后，我一时错愕：“皇后？不是有伊皇后了吗？一宸可不稀罕当什么皇后。”
　　“你不稀罕？” 他探起身子，伸手捏住我下巴。
　　“一宸一个山里人，出身寒微，哪有这等福气，皇上就别拿我开心了。”我直视他，冷冷道。
　　“太极殿里的奏折日日堆得比山还高，朕拿你开心，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松开手，眼眸锁紧我的眉，眼瞳里流露出清高与孤傲。
　　“那又是为何？”我微笑，问道。
　　“太后一直不喜欢伊皇后，她今日听闻你心系国家，心系百姓，为你的胸襟所感动，于是她决心立你为后。这事后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但朕觉得好奇，蛇蝎心肠的女人，又岂能心系苍生？你的那番话到底有几分出自真心？”他扬着眉毛，嘲弄的回问我，嘴角扬起诡异的笑。
　　“太后娘娘有这个意思，那皇上是何打算？”我避开他的嘲讽，问道。
　　“朕想问问你的意思？”他双眸直视我，若有所思。
　　“皇上想听真话吗？”我无惧他探寻的目光，神色中便有了几分乖戾之气。
　　“说吧，你想说，你不愿做皇后？”没想到他轻易地洞悉了我的心思。
　　“你说对了，我对后位根本就没有兴趣，你也说对了，我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根本不配做什么皇后。适才跟太后说的话，也非出自真心，只是不想落入别人的笑柄罢了。你逼我入宫，我无从选择，但我在宫里过什么样的日子，我自有我的选择。我只想在这宫阙中安然度日。”话说得平顺，但也尖锐。
　　“你深居山野，不谙世事，不过也不至于如此无知吧，皇宫是什么地方，你要过什么日子，还由得你吗？”他狠狠地瞪着我，嘲讽道。
　　“一宸自知深入宫门，身不由己，可是人各有志，所以这才恳请皇上顾念旧日恩情，万万成全。”我轻叹口气，刚一脱口，就觉失言。
　　“恩情？有何恩情？那时朕身受重伤，深间半夜箭疮发作，疼痛难忍时，你在哪里？你却在你师兄的寝室里，孤男寡女，一夜未归……人各有志？你救朕的意图也在于解你心上人的冰魄寒毒，这就是你所谓的志！”他声音似云淡风轻，语气中却带着讽刺，内心分明有着恨意。
　　我无语，气结。那日我只是与师兄通宵对弈，只不过穿了师兄的睡袍，孤男寡女又如何，与他何干，彻夜未归又如何，又与他何干？我又哪真是要取他的性命去解师兄的冰魄寒毒……罢了罢了，天地良心，我也不屑去辩白。
　　我正色道：“一宸只是个弱女子，皇上想拿我解当日之恨，您一个人对我报复已经足够，何必借刀杀人？”
　　“笑话，朕要杀你，还需借刀？”他扬眉，漠然的神情里带着不屑。
　　“我无依无靠的，皇上立我为后，岂不给他人添堵，人家岂会放过我？”我反唇相讥道。
　　“没看出来，你还会怕死？罢了，既然你一心想过太平的日子，朕还真要成全你。不过，你既然做了朕的妃，你当好自为之。”他窥探着我的内心，嘴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我勉强地笑笑，“谢皇上隆恩。”
　　在我起身的那个瞬间，他右手托着我的下巴，迫视我：“做朕的皇后真的那么不情愿吗？”接着，又狠狠来了一句：“别只顾缅怀过去，你时刻记住，贵妃就要有贵妃的样！”
　　我一怔，心下骇然，他的那黑眸，如此凌厉，如此冰冷。
　　“小姐，皇上今夜驾临，就是为了立你做皇后一事，此等幸事，你为何推脱？”罗兰面露惋惜之色，不解地问道。
　　“太后无故扶我做皇后，定然把我当成了她的一颗棋子，而我却偏不受她牵制！而伊皇后的父亲，可是朝中权臣，手握重兵，我要是坐上这后位，不出半月，我和你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你说是后位重要还是命重要呢？”我倚在榻上，盈盈笑道。
　　翌日，罗兰正在为我梳妆，明德太后命衙内总管曹公公前来传旨，宣我到仁寿宫。
　　我跟着曹公公来到了太后的仁寿宫。
　　“来人，赐座。”中年美妇的声音充满了威严。
　　“谢太后。”我拜道。
　　“再过几日，便是黄道吉日，皇上都会给你加冕，封为睿贵妃，你也该自称臣妾。哪有自称民女的道理。”太后亲切地道。想来皇帝已经就皇后之事，说服过太后了。他的动作倒真快。
　　“臣妾知错。”我恭敬地欠身道。
　　“昨天深夜，皇上说你不愿为后，这是真的吗？”太后饮了一口花茶道。
　　“回太后，对于皇后之位，臣妾惶恐万分。”
　　“今日本宫召你前来，就是想知道你这可是为何？”太后淡淡含笑道。
　　“启禀娘娘，皇后执掌六宫，关系我南越国体，兹事体大，居后位者，必兼才德齐备，然臣妾自幼在深谷中长大，鄙俗浅见，德薄才鲜，惶恐不能当此重任，故而不敢承娘娘洪恩。” 我莞尔，恭谦道。
　　“哀家观你面像，闻你谈吐，倒不像是浅陋之人，哀家倒真想立你为后，辅佐皇儿早日平定内乱，扫平天下，名垂青史。可惜人各有志，我既已答应皇儿，你果真不愿，哀家也不强求。”太后展颜道。
　　“对了，我观贵妃面像，好似哀家从前故人，你的母亲是哪里人氏？”太后灼灼地盯着我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疑云。
　　我心尖一抖，周身轻颤，“禀娘娘，臣妾双亲早亡，只知臣妾的母亲为江南西陵人氏。”我定神道 。有关我的身世，不能泄露丝毫。
　　“哦，西陵人氏？”她久久沉吟，悠远的眸光仿佛紧随着思绪飘向遥远的从前。半晌，她回过神来，“哀家倦了，你回去休息，准备几日后册封。皇上说，你不愿做皇后，那就立你为睿贵妃，位分仅次于皇后，有协理六宫之权，居各嫔妃之首。”
　　我微怔，叩首谢恩。
　　贵妃？协理六宫之权？我何尝稀罕？这琉璃宫阙，这禁城幽深，将我远循江河，闲云野鹤的梦想彻底埋葬。
　　“你若是改变主意，同意做皇后，哀家自会为你作主。”太后又朝我笑笑，温言道。
　　我再谢恩，感觉哪里不对，为何太后要对我格外施恩，难道我为皇后，真的对太后有利？利在哪里呢。
　　贵妃加冕那天，乐正二十七年农历三月十二日，是个黄道吉日。这一天，风卷雨丝飘过，檐下雨滴如织，但仍挡不住宫城内外人心浮动。
　　当我戴上贵妃宝冠的那一刻，内心却荒寂如森。我呆滞地望着周身红妆，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礼乐声如雷震耳，人潮涌动。我凤冠霞帔，珠翠流连额前，内庭命妇掺扶着我缓缓走过回廊，曲溪下不再是一池春水潺潺细流，而像是七月海水怒啸，声声震耳。此时，若是世人知道我的身世，他们都会嘲笑我，我的父亲为南越开疆拓土，最后因南越而落得客死他乡，他的女儿却以德报怨，救下仇人之子，仍要前仆后继，举身心侍奉。身分越是尊贵，岂不越发讽刺？
　　我徐步走过朱锦铺陈的玉阶，登上高筑城台，酒祭苍天，膜拜京城氏列代祖先。文武群臣凝神庄重，恭肃严整敛声屏气。
　　封妃之后，接着就是行合卺之礼，仿佛一切皆是水到渠成。司天监的人看了时辰，说今夜戊时为良辰吉时，曹公公来报，说皇上今夜驾临，望贵妃娘娘早些准备，迎接圣驾。
　　我眉头一紧，心中飘过愁云，该来的还是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