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长河吟

8、春风一度前缘误

　　“笛儿，快放开她！”师娘冷厉的声音，砭人耳鼓。帷幔硬生生被拉开，交叠的人影立时曝露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之下，无所遁形。
　　心蓦地大惊，云牧笛慌忙起身，拉了被衾把我的身子覆上。
　　“你想毁了她吗？”师父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瞥见地砖之上，锦缎绸衣撒了一地，稍稍侧身，苍白的唇吐出冷硬之语：“你这混账东西！”
　　师兄嗫嚅，语不成声：“并非弟子一时冲动，弟子不能失去一宸！”
　　“你忘了为师跟你说的话了吗？”师父色厉内荏，面色如霜。
　　“我不管一宸是什么出身，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求师父收回成命，别把她送进宫去！”师兄裸着上身，跪在师父面前。
　　“你住口！没脑子的东西！来人，把他带到暗室面壁思过！”师父怒喝道，从未见他如此大发雷霆过。
　　“师父，您不能这么做，求您！”任凭师兄如何哀求，他还是被驾着强行离去。
　　“我苦命的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还任由他胡闹！”师娘含着泪，叹气道。
　　“不是他……是我愿意的…….”我隐匿在锦被之下，泪流满面，口不能言。
　　“你这孩子，好痴的心！倘若你失贞于他，进了宫廷，你岂能活命？”师娘长长叹息，捡了地上的衣裳给我披上。
　　“为师要你忘了他，彻底地忘记他！”师父咬紧牙，一字一顿地道：“你入宫之后，你当以你的智慧，你的美貌作为你的武器，早日取得南越皇帝的宠信，让他早日向北周发兵！让他为你报仇雪恨，这都是你的命，你记住了吗？”
　　我摇头，挥泪如雨，口中却嗫嚅：“宸儿记下了。”
　　第二天清晨，师父备酒，含泪为我们送行。拜别了师父和诸位大师兄以及家室，我和罗兰扬鞭策马离去，不忍回头。我神色木然，仿佛这一世的泪早己流尽。
　　我们乘藤缆吊船上了崖顶。见师兄早早地候在崖边。我心中微怔。罗兰识趣地退去。
　　“一宸。”他轻声唤我，过来握住我的手，触到了半年前他亲手套在我手上的玉镯。
　　那红吟羊脂玉在腕上，温润如他。
　　“无论如何，好好戴着它，玉在情在，等着我们重逢之日好吗？”此刻他恢复了沉静，眉眼里全是温情，如三月春水，但又隐忍着无尽的感伤。
　　我点点头，师兄所赠之物，我自会好生珍惜。
　　“你要保护好自己，有朝一日，我会去找你，带你逃离那里。”他目光灼灼里，俊眸切切，深情似海。
　　“好，好，好、、、、、、”我含泪回应他。“我天徽国复仇之日，就是你我重逢之期！”
　　“好，好，我们说好的！”
　　静默，两相僵持。
　　他募地靠近我，手捧着我的脸颊，忘情地吻我，我梨花带雨的刹那，他怔怔地望着我，就在泪珠划过我的唇线将落未落之时，他一低头便唆上了那两片嫣红。我依旧如往日般回应他，心里有丝淡淡的甜慢慢回转入口中。模糊之中依稀记得，我的泪水沾湿了他的前襟，他只是紧紧地拥着我，不愿我离去。斑驳的树影之间透过几丝晨辉，映入他的眼底，愈显孤洁。
　　山林一片寂静，良久，我缓缓的抬起头，如月般的男子，我要最后深深地凝望你一眼，把你的容颜印在脑海里，刻在骨髓里，指望有朝一日，你我还有相见之期。
　　“宸儿你快走吧，让我再送你一程。”师兄隐忍着痛，决然。
　　师兄与我并肩走在凤凰林里。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我本欲随你一齐入宫，随你左右，但师父说一万个不可，说这会让你陷入凶险。于是我也不敢贸然前去。一宸你入宫之后，一定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如遇凶险，随时派人来信…..”
　　我含着泪不住地点头，他嘱咐了很多话，但我却一句都听不清，只听得他指天誓日地说：“我要你记住，你何时倦了，累了，就回到我身边来，无论如何，师兄都会永远守护你。”
　　我不语，扑进了他的怀里。仿有无数丝线缠绕，绞痛着我的心，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我又能说什么呢？许久之后，师兄推开我：“你走吧，不要回头。”
　　我上了马，最后看了师兄一眼，他眼眸里留泻伤筋动骨的忧伤，似绝望，又似不甘。我绝然，策马扬鞭，疾疾离去，我终究没有回头。
　　我站在遗失的古道上，这边的空气里已然没有了师兄温润如玉的气息，古道西风里，桃花花瓣迎风飞溅，飘飘然然，扬扬而下。我回忆着那一个个这样的春季，我与师兄在繁花盛开时那点点滴滴，岁月悠悠蔓延上心头，最终也将荡涤了世间无数的尘起缘没。
　　我与罗兰出谷之后，正好赶上一艘巨型商船，顺着长江，日夜赶到南越都城江陵。一位约摸四十岁的女官接待我们，我把圣旨呈上去，她读了圣旨，见我是皇上新封的贵妃，直接安排我们住进了琉璃宫中，等待皇帝，太后亲自面见。
　　三日后，南越皇帝果然召见。
　　我斜眼看了金鸾宝座上的皇帝，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遮住龙颜，无法看清他神情样貌。身旁右侧坐的是年逾四旬的中年美妇，凤冠霞佩，风髻露鬓，端庄秀美，风韵十足，看上去雍容高贵。她就是明德太后。旁边另有一位美妇，肃穆的面容下藏着明艳之美，神情却有些怔忡，她就是废太子的生母圣德太后。
　　“皇上，新封的贵妃已到。”太监见我一直跪着，而皇上却迟迟未让我起身，遂清了清高亢的嗓音提醒道。
　　“给他赐座吧。”冷冷的声音，低朗沉厚。我定神，白玉珠十二旒的佩冠之下，一双黑如玄墨的双瞳，深若潭渊。那半阖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又是那双眼睛，那双好似瀑布之下深潭的黑眸！当熟悉的眼眸乍现，我蓦地怔住。
　　真的是他！果真是他！他居然是当今皇帝京城子峻！我竟然救下了杀父仇人的儿子。他还恩将仇报，活生生地把我与师兄拆散，逼我进宫，做他的女人！
　　“你叫苑一宸？”明德太后转眸看了看皇帝，后又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和善。看来太后已经知道我救了皇帝一事。
　　“回太后娘娘，民女名唤苑一宸。”
　　“恩，如此清丽脱俗，姿容绝世，倒真是罕见。”
　　“太后娘娘过誉了。”我朝太后微微一笑，瞥眼看了一下京城子峻。他体态微斜，面露冷冷色调，仿佛我欠了他似的。
　　“你告诉哀家，你今天入宫，有什么心愿。”太后美眸里露出一丝好奇，又似亲切。
　　“民女才疏学浅，胸中并无大志，只希望南越国富民强，蒸蒸日上，有朝一日，我圣朝南越能席卷天下，统一中华，天下苍生得以永享太平，安居乐业。”我说得很淡，但每字每句，却让人印象深刻。
　　我说的句句出自肺腑，北周萨都喇夺了我祖先的基业，又灭我全族，我定借南越的手让他们血债血还。我要光复我天徽祖业，要让我的父亲死得其所，但我的回答，让我自己都觉得讽刺。我的初衷是为我个人私怨，但我却说得冠冕堂皇，天衣无缝。
　　“哦？”太后见我语出惊人，心中震撼。
　　“皇帝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太后面露喜色，美眸转向了皇帝。
　　“没有什么好问的。”皇帝的眼底依旧是冷意，只是他的目光流转，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瞬间变得犀利，不禁令人脊背发寒。
　　“好了，那都散了吧。”太后示意道。
　　众人叩拜谢恩，轻轻退出了太极殿。
　　“小姐，今天您的一席话，给太后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呢。”罗兰见我一回来，兴冲冲道。
　　“留不留好印象，跟太后有什么关系？”我慵懒道。
　　“小姐，您知道的，现有的伊皇后，潘昭仪，夏婕妤，他们都出身豪门，非官即贵，而小姐您，拿什么去跟他们比呢，能得太后庇佑，当然是好事啦。”罗兰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道。
　　我们住的琉璃宫里，环境倒也悠雅清清。这些日子，命运突然转折，许多事情是我始料未及，原本天真烂温漫的少女却陷入了复仇的漩涡，思虑的事情太多大甚，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到了晚上，辗转反侧，似梦似醒。
　　我一个世外孤女，一心想看天边云卷云舒，不料却偏偏救下南越天子，他恩将仇报，一帛圣旨，将我困入深宫这个金丝笼中。想到那个人，想起那双幽深如潭的玄眸，指尖越发冰凉，思绪飘向远方。朦胧中，我又回到了凤凰谷，师兄跟我在雪地里耍闹，依我的模样堆着雪人，把雪人的脸画成我的模样，好开心。我们去捕来好多麻雀，抓来一大口袋寒号鸟回家，那样的日子真是惬意，幸福得令人流泪…….
　　神思恍惚中，我又回到了我的石阁，看见有个人轻轻来到我的床前，我半睁着眼睛没看他的双眸，只呓语道：“师兄，你来得正好，我不要做贵妃，是他恩将仇报，我恨他…….你带我离开这里…….师兄…….”
　　“哦？你倒是说说，朕如何恩将仇报？”静谧的内室中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
　　我微微蹙眉，缓缓睁开双眸。借着晃晃的烛光，一个身着皇袍的男人闪入了我的眼帘。他就坐在我床塌对面的藤椅上。
　　我睁开朦胧的眼，是京城子峻！他的唇角上扬，勾起一抹魑魅般地冷笑。
　　我吃了一惊，忙抓起丝被裹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