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长河吟

10、两厢不沁胭脂醉

　　如血残阳燃尽了最后一道光芒，红烛的光辉照得昭阳殿柔和红亮。血红的毡绒地毯，锦上添花的玉榻，粉色的帷幕层层，绣着双双火红凤凰展翅欲飞。
　　檀香木桶里冒着热气，层层花瓣洒在水面，幽幽的花香，氤氲袅袅，宫女安月伸手试探着水温。我轻轻叹了口气，拉紧身上的殷红薄纱，滑进弥漫着香气的浴桶。热气蒸腾，厚重的花瓣将我的身子隐没，花香沁进我的肌肤。
　　殿内热气蒸腾缭绕，我却无心洗浴，草草洗罢，便起身更衣。夜风袭过，凉意阵阵，我不着丝娟睡胞，改着曳地红袍，领袖各叠为三层，名三重衣。
　　罗兰领我到梳妆镜前，各种花红，胭脂，香料，首饰整整齐齐地摆满案上。对镜梳妆，镜中映出女子面带愁容，眉锁春山，数丈长的青丝倾泻如山间瀑布。
　　我望着那一双硕大的红烛高烧，神思飘忽。篱边野菊，墙下寒花，门前一溪流水澹澹，师兄俊雅端坐，临溪抚琴。我却立在一旁，手捧那关于才子佳人的书卷，轻声颂读着“喜字双双红欲滴，镜前百媚照娇妻。心思安得入君梦，缠绕一生不偏离”的字句。
　　然而，那简单却又华美的梦对我而言却已成为千古嘲讽。
　　无数个这样云淡风清的夜晚，我与师兄并坐青石台阶，仰望苍穹，坐看漫天星光璀璨。师兄，过了今天，一宸再也不是你心目中那纯净如冰的师妹了。从前在凤凰谷中，没有远虑，很多事情不曾细细思考，只是一味地相信师兄一直会在我身边，风雨无阻，不离不弃。师兄总爱牵着我的手，我知道，就算我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迷路。在凤凰谷中八年也从来不曾想到，有一天，我与师兄朝夕相对，终究要成为水中泡影，梦里空花。如今，我孑然一身，独自行走陌生的路，冷眼看陌生的风景。如果那时我就知道，我终究要离师兄而去，我一定不会在师兄面前任性妄为，我一定会对师兄敞开最灿烂的笑容，展现最美的容颜。
　　我泪痕浅浅，恹恹地靠在床塌。我抚了抚枕下藏着的短刀，眼神迷离…..
　　“小姐，你拿刀干什么！”罗兰惊慌道，“你是想杀他，还是杀你自己？小姐你要是杀了他，还怎么复仇？再说，公子跟你约定好了，你复仇之日，就是你们的相见之期…..”
　　“罗兰，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打断她，心中无奈，痛楚，如针锥不堪承受。
　　“小姐，你这凶器，我给你先保管了。”她趁我不注意，一把夺走那短刀，“小姐你可要好好周旋，别一时意气啊。”
　　我苦笑，点了点头。“对了，邱丞相的底细你可查出了端倪来了？”
　　“小姐，罗兰无能，只打听得邱丞相在小姐的父亲袁丞相，不，是轩辕丞相卸任后便为南越国丞相，一直至今。很多年前，那时轩辕丞相尚在朝中，邱大人为兵部尚书，宫中曾有刺客来袭，那时太上皇正宴请朝臣，突然一只带毒的血色飞镖如疾风劲草呼啸而来，本是对准太上皇而去，然射程遥远出了偏差，飞镖转向朝太后驰去，邱丞相见势大惊，从席间一跃而起，以身挡了飞镖，太上皇与太后幸免于难，而邱尚书却倒在血泊之中。好在飞镖射在了邱尚书的肩头，太医及时施救，邱丞相从大难中脱险。那时候起，太上皇对邱尚书更加宠幸。太后更感其衷心护主，对邱尚书更是特别眷顾。”
　　“哦，是这样？后来怎样？”我信手拿起一只绿雪含梅簪斜插在高挽的发髻中，道。
　　“后来，轩辕丞相归隐之后，太上皇就擢升邱尚书为丞相大人，同时兼拜尚书事。邱尚书虽权倾朝野，但一直深居简出。当今皇上似乎与丞相表面相和，其实他对丞相早有罢黜之心。然邱尚书在朝中做事很能把握分寸，太后又屡屡为他遮风挡雨，皇上初登高位，立足未稳，想废丞相又苦于没有把柄在手。”罗兰嗓音低婉，娓娓道来。
　　我早有耳闻，京诚昭多年来一直体孱多病，朝中之事多交由丞相邱元机与骠骑大将军伊彰，吏部尚书潘嘉义，刑部尚书崔诸光等把掌。朝中各股势力中又属邱伊最盛。邱元机拥兵四十万，而伊彰拥兵四十八万。想到此处，我心头一凛，隐隐明白了什么。伊彰大将军与邱元机素来不和，邱元机多次欲将伊彰除之而后快，于是才有想废去伊皇后的事。而太后想立我为后，原来是为了邱元机呢。而皇上的内心，其实并不想改立皇后，因为他需要伊彰来牵制邱元机的势力。我不禁摇头，一个后位，在他手里，竟也成为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工具。
　　“京城子峻身为一国之君，但也须处处隐忍，又要面面俱到，真是难为他了。”我冷笑。
　　“恩，太上皇长年累月缠绵于病榻，以至朝中权臣当道，朝外各股割据势力死而后生，更有甚者，废太子与圣德太后更有党羽，时时觊觎帝位，看来这个皇上真不好当哦。请恕罗兰多嘴，小姐是个□□之人，当真心体恤皇上才是。”罗兰在我腮前晕上胭脂，加牡丹花钿于鬓前，妆成。
　　“废太子？好好地为何被废了？”我陡然想到这个人的高深的城俯，灵光一闪。
　　“因为他暴虐成性。小姐，他都是你的夫君了，真不该，不该把他往坏处想。”罗兰闪烁其辞。
　　“什么？难不成真是他篡位？”我惊道：“罗兰，你也别瞒着我了，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小姐，我只听说，太子虽然暴虐，但颇有些偏才的，还不至少非要罢黜不可的，是皇上设计了太子，老皇帝震怒，把他废了，而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储君。”
　　我想起那双冷厉的眼睛，不禁自嘲，我救下一个如此阴险之人，来做自己的夫君。
　　“几时为吉时？”我抽回思绪，幽幽问道。
　　“禀娘娘，戌时三刻为吉时，曹公公已托奴婢传话，时辰已到，皇上很快就到了。” 安月冲进来，慌张道。
　　罗兰一震，深深地握住我的手，仍不放心道：“天徽国亡国公主该干的事，小姐千万记住了？”
　　我点点头，“你放心罢。”。
　　夜色阑珊，昭阳殿内红烛摇曳。饮下合卺醇酒之后，寝殿中的氛围顿时让人喘不过气来。
　　四目凝视，他眼底的幽光深沉而温软。
　　烛光遥遥，照亮此处寝殿床帏的昏暗。
　　我稳住心神，久久端坐，迟迟不愿起身侍奉。
　　京城子峻豁然起身，横抱着我，把我扔向象牙床。
　　我一受惊吓，竟使出周身力量，给他胸口狠厉一掌。
　　他吃痛，捏住我的腕，黑暗吞没了他的脸，我看不清，却切实感受到，他的周身，一片肃杀之气，煞是骇人，指骨卡在腕上，渐渐冰冷，他说，“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朕只允许你一个人，这样对朕！”顿了顿，他又摩挲上我颤抖的唇，“你更要记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冰冷的声音，如同利刃，见血封喉。
　　我这才怕了，强烈的恐惧驱使我缩在身子，不敢动弹，也不敢想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没料到，事情真正来临，我竟如此恐慌。
　　他将我置于象牙床中央，手指抚弄着我的耳垂，嘴角勾起冷笑，“朕知道你有些本事，但朕就让你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朕厉害！”
　　不要——
　　他扣住我的十指，将我压在榻上，烛火摇曳，他的薄唇抵住我的耳廓，沁着微凉，耳边的呼吸，由浅入深，“你还想着为他守身如玉？”
　　一臂将我揽倒，顺手扯了绡纱帷帐。帛裂之声，大红挑金鸾纹绫裙被他撕碎，帷帐里依旧透着烛光斑斓，一览无遗。
　　温热的唇流连至我的下巴，重重含咬，再向下，辗转至纤弱的锁骨，狠狠啃噬，唇到处，一路烙下殷红的吻痕。
　　午夜的风灌进纱窗，胸前一片薄凉，我不挣扎，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的男子，盯着他硬毅的面容，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蓦地，他松开唇，清寒的目光缓缓扫过我的脸庞，低声地说着，“一心一意留在朕身边，其他的，朕不追究。”
　　他起身，踏着夜色而去，留下清绝冷寂的孤影。
　　殿内渐渐昏暗，我款款起身，抬眼望向窗外深黑夜色，远处天空，有大片乌云正迅速压近。风起，红木雕花窗下惊雷滚过，暴雨将至。
　　“传太医到麟趾宫……传，传太医到麟趾宫。”有尖细的声间划破了雷声阵阵，顺风传来，听上去十分急促。值守的各位公公听见到后扯着嗓子相互传话，不多时，那声音已向司药房传去。刹时，四周灯笼点起，整个宫城笼罩在紧张，慌乱之中。
　　麟趾宫不是太上皇京城昭的宫殿吗，然道老皇帝病入膏肓了？
　　“罗兰，准备车杖，华盖，还有灯笼，我们去麟趾宫。”我吩咐道。京城昭赐死我父亲，我倒想看看他的下场。
　　“这，小姐恐怕不妥。”罗兰面露迟疑，我知道她的心思，京城昭是我的杀父仇人，但他的命也快绝了，何须由我亲自动手。
　　“我去意已决，休要多言。”我暗自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