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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来芙蓉玉池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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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罗兰迎着急风骤雨,踏着灯火阑珊徐徐向麟趾宫而去。
多年前,京城昭一壶鸩酒,将我的父亲置于死地,我亲眼看见我的父亲接过御赐的毒酒,静静地饮下了去,倒在了母亲的怀里,而我的母亲也随即割腕自尽。从此我家破人亡。当他逼我父亲饮鸩赴黄泉的那个风雨如晦的黄昏,定不会想到他也会有病魔缠身的今天吧。我不是兴灾乐祸之人,但我心中的确闪过一丝快意。
然而我心中隐隐升起的那种快意,在看到京城昭的那一刹那,很快就瓦解了。
一位身着墨色龙袍,面容枯槁的老人仰面躺在锦塌之上。他双手紧抱头颅,十指插入头顶蓬乱的华发里,奋力撕扯着泛白的鬓发,双目微闭,眼睑浮肿,苍白无血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呻吟出微弱的声音,却不知所言。乍一看,像是头痛欲裂之状。京城子峻坐在锦塌,双眸凝望着他的父王,悲喜难辨。宫中胡太医,李太医,刘太医皆侍奉于塌前,面带焦虑之色。
众人以及各太医见我突然摆驾麟趾宫,十分愕然,不知何故,也不敢多问。只顾俯身下拜。
我挥手示意免礼。直往京城昭锦塌而去。
那京城昭见我前来,突然止住了呻吟,他微微睁开双目,强撑着身子,伸着瘦弱的手朝我的面颊拂来,“苑妃,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京城子峻以电光之速推开了京城昭的手,轻轻将他的手放回被衾之内,面无表情道:“父皇,您清醒些,他是儿臣的新妃。”
“不,他分明是寡人的爱妃…….爱妃….. 爱妃…..”他仍旧挣扎着伸出枯瘦的手,口中似有万千言语,终究因为神志不清,而变得语无伦次,最后昏厥于枕上。
太医们都惊慌失措,但又无计可施。当我看到他病魔附体,痛苦无以复加的情状,之前心头涌起的快意竟消逝殆尽。
“朕倒是忘了,苑贵妃深通医术,你可愿意为父皇一试?” 他扬眉,话语中略带些机锋。
我微微变色,笑道:“皇上谬赞了,臣妾在闺中读过一些医书,只略懂些医理罢了。” 暗自却纠结着,他可是我的杀父仇人啊!
“太上皇何时犯的病?又是如何落下的病根?”我一边拿着他一只手为他诊脉,一边向太医问话。
“启禀娘娘,太上皇忧心国家前途,向来少食寡睡,十几年来,太上皇他时常夜不能寐,每到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就会郁郁寡欢,偏头疼痛,苦不堪言。”刘太医答道。他年纪最长,侍奉京城昭的时间也最长。
“哦?每到风雨交加的夜晚…..刘太医,太上皇可是经历过什么伤痛,受过什么刺激?”我尖锐地问道。
“这?”刘太医面露难色。
“那么,太上皇平日里是何症状?”见刘太医不好据实相告,定是涉及京城昭隐私,于是我也不便为难他。
“臣在太上皇身边服侍多年,见他时常心烦神乱,胸中懊恼,时而耳鸣耳聋,视物昏花,又有偏头痛疾。有时或狂言妄走,有时竟风邪诸痫,口吐白沫。如此病症已年发深远了。”刘太医长叹道。
“如此多的症状,怪不得各太医捉襟见肘,不敢下药,去取笔墨纸砚来。”我望了望昏厥中的京城昭,心下已有了主张。
京城昭身染这种恶疾,不是一朝一夕所致的,刚见他舌胎惨白,神经错乱,非采用一种化学药剂无法治痊。
那是丹砂神砂,此物主产于滇南川北等地深山之中。采掘后,用磁石吸净杂质,再用水淘去杂石和泥沙,研细水飞,制成朱红色粉末。对治痊思虑迷乱,神昏谵语,舌蹇肢厥,口噤戴眼,惊悸怔忡,癫痫发狂等有奇效。然而朱砂神砂的成分十之八九为剧毒水银,对人体有强大的伤害。人不能食之,只能取极少量用作药引。配上黄连、甘草、生地黄、当归,觉明子等十几味中草药,以水煎服,颇具奇效。
来之前,我还以为京城昭得的是什么肾疲阳虚,精枯血干之类的病症。竟没想到他的病竟是由脑部神经紊乱一步步引起的。
我取了笔墨,写下药方呈给司药司的李太医。又命罗兰到昭阳殿去取来我那瓶自凤凰谷中带来的朱砂神砂。
我自娘胎以来就犯有先天性神经衰弱,偏头痛,昔日在凤凰谷中,师父就用丹砂作药引,配些滋阴的药味煎给我喝。师父每次对于朱砂神砂的用量都极为谨慎小心。稍有差驰,用量过多,轻则让人痴呆,重则毙命。如此巧合,京城昭竟也患这病。
不多时,有小太监已经备好了陶罐,把那十几味中药投入罐中,我捏着那拇指大的小瓶丹砂,抖了些许的朱红色粉末进去。
京城昭啊京城昭,我捏着药瓶的纤纤细指只须再轻轻一抖,你就将身中慢性剧毒,身子渐渐干枯死去。若我重重一抖,你即刻就要中毒身亡,而我父亲在天之灵也将含笑见证你的下场。然而你碰上我何其幸甚,我偏不是这般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我今天却要救你一命,并非我轩辕宸软弱仁慈,以德报怨。自古杀人就要偿命,我慈父慈母的血债,你早晚都得偿还,只是我实在不想让你这么快就死去,我倒要知道你京城昭是何等器量,竟要对一个为你出生入死的功臣下此毒手。
一柱香时间过后,药已煎好,京城子峻亲自扶京城昭侍药。有闻京城子峻向来冷傲,对自己的父亲倒也恭顺。京城昭倒好,抱恙退位,把一个内忧外患的乱摊子丢给京城子峻。即便是这样,京城子峻至少还有机会极尽孝道。
我想起我的双亲,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心中痛楚,眼眶涌起层层浓雾。
“罗兰安月,回宫。”我急急告退。
骤雨越下越大,打在我的华盖上哗哗作响。冰凉的雨点从舆车窗外飞溅而来,落湿了我的宫装。
到昭阳殿时,戌时早已过去,京城子峻在麟趾宫尽孝,肯定不会再来了。命安月前去关上宫门。
我心中暗自庆幸,京城昭这一发病,让我躲过一劫。
我遍身淋透,通体冰凉得微微颤抖。罗兰给我拿了锦红的低胸睡袍换上,让我速速下榻。哪知睡了半晌,被衾中一直没有暖意,我的身子越来越凉,转侧难眠。我正欲唤罗兰再拿一席被衾盖上,却听见外殿曹公公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我慌忙披上宫装,蓬头乱发地起身到殿外迎接圣驾。一股冷气随着他袭来,凉飕飕的令人发颤。
“贵妃已经睡下?”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吉时已过,臣妾以为皇上不会驾临,于是早早睡下。”我沉静道。
“什么吉时?谬论!朕不信那种荒诞的说法。”他嘴角牵出一抹浅笑。
我愕然,隐隐感到一种危机,由远及近。“古人千百年来总结的经验,也未必不是真的。”
“贵妃何其明智,也相信这等无稽之谈?”他直直地看着我,突然一把揽过我的身子,搂在怀中。
“啊!”我惊叫,顾不得挣扎,便怔怔迎上他的目光。一如往常,还是那样深不见底的锋芒。
“你是怕朕?还是恨朕?”他深邃的眸光欲将我看穿。
“臣妾岂敢恨皇上。”我语音平静,内心却汹涌澎湃。我当然恨他,我救了他,他却折断我的翅膀,夺去我的自由 。
“你的这双眼睛,分明藏着刻骨的恨?”他伸出手,扣住我的下巴。
“既然皇上已洞悉臣妾的心情,又何必多问。”他一纸帛书就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失去了我的至亲至爱的人,再也感觉不到凤凰谷如家的温暖,我岂能不恨?
“不管你有多恨,你都要记住,从今以后,我京城子峻才是你的良人。”他脸色黯沉,眸光如剑。
我支起身子,泪意逼得眼中微红,字字句句地说:“为什么?天下女子那么多,你为什么要选我,你在报复我?”
“不错,朕一想到,你竟要拿朕的血去做药引,就恨!”
看他说得如此决绝,我已无力去辩解,窗外一阵潮湿的冷风刮过,殿内烛光闪烁,我的头愈发沉重,身子不住在颤抖,脸也变得惨白。
“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凉?”他的嗓音竟夹杂了急促。
“死了你不就解恨了吗。”我冷笑道。
“你要是死了,朕会让凤凰谷中的人给你陪葬。”冷冽的语言,直让人不寒而栗。
“你卑鄙!”我一咬牙,切齿道。
未及反应,他一把横空抱起我,大步朝殿外走去。
“你要干嘛?”我惊慌道。
“去了就知道了。”他低沉着声音。
此刻夜雨初停,周遭沉寂无声。
“我不去,你放我下来!”我奋力挣扎,声音在静寂的黑夜显得格处高亢。
听到动静的值守兵士和太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看到却是这般光景,战战兢兢地下拜:“奴才给皇上请安。”
他不顾我拼命挣扎,一口气把我抱向永清玉池,那是帝王沐浴的地方。
“罗兰,侍候贵妃宽衣。安月,去叫太医拿些草药,泡在水里,给贵妃驱寒.”他俯身把我轻轻放在池边的锦塌上,负手立在一旁。
一路上我十分惊慌,此刻,心中更感慌乱。
我拖着冷得颤抖的身子,僵持着,迟迟不肯褪去衣衫。
“还在等什么,难不成让朕替你更衣不成?”他募地转身,眸色大变。
我硬着头皮,任由罗兰轻轻褪去我的宫装,亵衣,抹胸。尽管我极力自持,脸颊仍如姻脂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