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州笑忘录Ⅰ》醉灯挑剑

4、第三章

　　太极殿外，玄武门前。
　　一批又一批的良家子列成了几排，揭下了盖头，等待着司礼监叫唤自己的名讳。
　　“丞相府，赵萼绿——”
　　“是。”
　　“将军府，王慧敏——”
　　“是。”
　　“国师府，冯珍姝——”
　　“是！”
　　“藩王府，傅荪茜——”
　　“是。”
　　举目望去，脂粉成群中皆是倾城姿色，可怜如斯美眷，竟有那么一大部分是权术的牺牲品，若是“有幸”被选中，便可能至死不得出宫。
　　徐媚莲突然不再如此鄙夷徐申侯府上下的矫作了。
　　“申侯府，徐媚莲——”
　　“是。”朱唇轻启，徐媚莲攥紧了手中的丝绢，微微提裙，随着主管公公入了宫门。
　　踏入门后，映入眼帘的是雕着金丝雀的静心苑，四面解释花圃，花圃前座落这的是四口水缸，缸中漂浮着些许荷叶与花骨朵儿，几条锦鲤在荷叶下嬉戏着，丝毫不晓人间的冷暖。
　　“李兰生的题字！”面对金碧辉煌的匾额，徐媚莲不禁脱口而出。
　　“徐姑娘好眼力，这的确是李公公的题字。”随行的主管公公开口道。
　　话音未落，两人转过一个回廊便到了内殿。放眼望去，秀女们在殿右排成了长长一列，逐个入了殿去，而殿内的左侧，却是树枝开了叉似的，要么是满面欢喜地随小太监们踏入了更深的宫门，要么是掩面涕泣，回家去了。
　　哼，果然是目光短浅。
　　一个枝丫，叉开了截然不同的命运，可又有谁能肯定，入了宫就定得圣宠，风光无限呢？
　　徐媚莲这般寻思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尚宫面前。
　　“徐媚莲？”记录的宫人低头勾画着。
　　“是。”唇瓣轻启，音色宛如流水般清澈。
　　“五官？”
　　“上佳。”
　　“口腔？”
　　“无龋齿。”
　　“仪表？”
　　“胛骨偏硬。”尚宫拍了拍徐媚莲的肩膀，一脸肃然地问道：“你一般提多重的水桶？”
　　“回尚宫娘娘的话，民女不曾提过水桶。”徐媚莲谦卑地低下了头来，心里却暗自感慨：宫里的人，果然不容小觑啊。
　　“你撒谎。”不可置疑的口吻，“胛骨硬化是常提重物所致，若本宫所料无误，想必你是申侯府的小丫鬟吧？”尚宫滔滔说着，略微鄙夷地扬了扬下颚，模样极是刻薄地轻蔑一笑：“这样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本宫是见多不怪了，不过你这可是在自讨苦吃。”
　　原以为会扑通一声跪下，哭得花容尽失的徐媚莲却悄然轻笑，淡道：“回娘娘的话，娘娘冤枉民女了，民女自幼受家父的淳淳教诲，只求有一朝能尽薄力侍奉陛下，又怎么会做那样的粗活呢？”
　　面色如旧，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徐媚莲笑着，余光扫见站立在大殿角落里的一群抽噎个不停的姑娘——看来，这就是被拉来充数的侍女吧？粗略数数，还真是不少。
　　如此淡漠，实是出乎了尚宫的预料，一时语塞，竟就这样闭了口，只是瞪大了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徐媚莲，而后者却也毫不避讳地迎上了她几乎能喷出火来的目光——作为负责采选的工作已十载有余，还尚未有人敢这般同她说话。
　　猝然间，寂若死灰。
　　空气也在顷刻间凝结。
　　“是不是下人，看看手掌不就知道了？”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道不温不火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宫女们便尽数跪下：“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前岁千千岁！”
　　“快免礼。”檀口微启，声色悦耳。
　　在常人开来，被称作太皇太后的，本该是老态龙钟亦或是风韵犹存的老妇人，而眼前所见的女子，反而长了一张晶莹剔透的脸蛋，一双摄人心魄的狐眼，好生美艳。
　　“老奴见过太皇太后。”方才还一副不可一世模样的尚宫一下子就拜倒在了太皇太后身旁，“太皇太后今日怎有如此雅兴前来观览？”
　　“大胆！你这可是不欢迎娘娘来？”跟在太皇太后身旁的一个丫鬟叫了起来。
　　“娘娘冤枉呀！老奴并无此意！”尚宫倒也不甚畏惧，只是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句罢了。
　　“罢了罢了，诗吟，你退下去罢。”太皇太后瞥了尚宫一眼，脸上写满宽慰的笑，却不急着让她起身，“今儿个天气不错，哀家也就是出来散散步而已。何况皇帝如今颇有作为，定然只有品性贤淑的女子才得以相配，哀家跟着来瞧瞧，怕尚宫挑花了眼，让一些龙鱼混杂之人透着进来，也怕尚宫把那么写个珍珠当鱼眼给剔了出去……”言罢，太皇太后有意无意地瞟了徐媚莲一眼，心下一紧，却还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浅笑。
　　“太皇太后教训得是，教训得是啊。”尚宫连连认错，却兀自站了起来，对徐媚莲道：“姑娘把手摊开吧。”
　　嗬……
　　徐媚莲暗自一笑，摊开了双手。
　　尚宫看了她一眼，心里虽是骂骂咧咧，却也只好伸手抚摸按压她的手掌与指节，可这一摸，竟让她愣在了原地：“这……”
　　“怎么？”太皇太后走了过来。
　　“回娘娘的话，这徐姑娘的手指上有厚茧，而手掌……”尚宫支支吾吾地说着，“手掌竟像没有骨头似的……”
　　“哦？姑娘家偶尔练练琴，倒也正常，看来这位徐姑娘，琴艺非凡了。”太皇太后淡淡地瞧了徐媚莲一眼，目光中却少了方才的几分神彩。
　　“是、是……老奴孤陋寡闻，让太皇太后见笑了。”尚宫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吩咐记录的宫人：“徐姑娘通过，带徐姑娘去鹦鹉滴血。”
　　“喳——”
　　徐媚莲么？哀家记下了。
　　太皇太后又是一笑，看了前者一眼便在诗吟的搀扶下款款离去，留下了一众错愕或是崇仰的目光。
　　为王者难安，为后者亦然。
　　这入宫一遭，要走的路恐怕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