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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section 7 ...

  •   我比谁都明白。我不该搅乱你思绪,起码现在。

      我该安静的做你的依靠,帮你隔绝那些横生的枝节和纷扰。

      但假如。

      我砍去了所有枝节,却发现,我就是那个纷扰。

      他总是把很久以前的事情,记的清清楚楚。但他从没象现在,这样痛恨这不灭的清楚。

      他当然记得,小时候丢失的心爱的玩具,情人节夹在巧克力中间的淡蓝色的信笺,癫狂里
      摔伤的膝盖,渐渐失去联络的死党和一夜谴眷的毒药味道的床伴。

      有些东西,你随时可以忘记,却没有忘记的必要。

      记忆是架规矩的机器,乖巧的刻画着,记录着,就象用热蜡做的封印,掌心指腹匆匆擦过
      ,班驳粗糙的沟壑。

      但。也不是没有永远不灭的,珍贵的特例。

      那些黑白与彩色交错的界限,是龙一。

      第一次毫无防备的相遇,第一次砰然动心,然后第一次温存的亲吻,第一次□□后他留在
      他狭小的公寓。Leipe路上那个夹着书本的虎牙的少年,顶着一片枯萎的落叶,点燃了他
      的记忆和生命。

      他常常在看到龙一微笑的眼睛时,想起这些飞一样的过去。

      每个人的记忆,就是负责铭记这样也许珍贵的过去。

      龙一当然也有,可惜不是珍贵,是不能忘记。

      他爱上他的那个傍晚,他就知道,他也许爱上了一段尘封的过去。过去,就是经过与逝去
      ,没人喜欢念念不忘,更没人愿意一再提起。

      所以他不知道该不该憎恨,这个被他发现的秘密。

      有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一个如此微小的秘密是怎么会奇妙的扭曲了我们的人生。同样的
      ,在你面前摊开的人生也许并不是假象,但却依然可能,只是建立在一堆瓦砾之上。谁伸
      出恶意的手指轻轻一碰,你苦心堆砌的梦,就立即坍塌成一地破碎的瓮。

      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某瞬发觉,而是明明发觉,却要忽视。因为他真的曾经单纯的以为
      ,龙一只是不能忘记。只是不能忘记而已。

      他曾经等待,要记到几时?

      结果其实是,龙一从来不曾打算忘记。

      他开始不停的,在每个本该拥抱着安睡的夜里醒来。被子里龙一执意缩紧的身体,像个失
      去襁褓的孩子。在不知道那个秘密之前,他会带着心疼的苦笑,把那孩子的身体一点一点
      展平,把血流照顾不到的指尖脚尖,用他的温度一一抚平。但原来再沸腾的体温,抵抗了
      深冬早春的严寒,却敌不过陈年的梦魇。

      龙一没办法自由,哪怕是笑。

      那他怎么能自由,哪怕是笑。

      他看不得那孩子掩去苦痛的面庞,他甚至帮不上忙,只能沉默着,终日惶惶。

      后来那一年冬天,他第一次在龙一干净的灵魂里嗅到了杀气,他终于意识到,除了一场没
      有葬歌的死亡,没有什么能终于化解那颗心脏里埋藏的恨意。

      他没杀过人,但他没有踌躇。尽管,他做的是趟血的生意。

      如果龙一需要杀戮,他绝不会踌躇。因为他不介意真趟一次血,真淌一次血。

      他早就知道,龙一要什么,他都会给。

      他知道龙一在等一个机会。

      回日本。

      他于是对他说,他要去日本做笔买卖。

      他还记得龙一干脆的许诺,陪伴。

      欣然却犹豫。犹豫也欣然。

      他终于失眠。

      “我没有兄弟”他说,“我是独子。”

      “那父母呢?”千叶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来,清清脆脆的,安安静静的。

      “很普通的父母。”

      会做并不丰富却好吃的早餐,会请假来看小学校幼稚的比赛,会买破了洞的牛仔裤给做圣
      诞礼物,会轻柔的摸他的头,会给他拥抱对他微笑。

      他的童年很幸福。

      “他们现在呢?”

      “死了。”如此简单的两个字,不过两个音节的颤抖。他轻声的宣读着一段陈年的旧事,
      却好象是在说着别人的痛苦。悲哀,有过的悲哀,想念,有过的想念,一个孩子的疼痛与
      心碎,不是藏起,却早已释然。

      “两千年一场车祸,旅行社的汽车冲下桥,死了三十多人。”

      父亲和母亲都是当场死亡,而他挤在一堆行李中间,竟然只断了几根骨头。

      现在,他的声音里连多余的伤口都听不出了。不知道是愈合的太好,还是时间太久模糊了
      那时那片画面尽头血淋淋的焦距。

      “其实我觉得这样很好。他们很相爱。相爱的人能最终死在一起是最好的结果。”

      是么?你这样认为?那么你的痛苦,苦苦纠缠着让你失眠的痛苦,到底是什么呢?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虽然档案上都写了,但我不介意再多说一次。”

      “要水么?”千叶医生却清冷的微笑着,拿这样的问话当做回答。

      “……”躺椅上坐着的那个男人轻轻抬了抬了手指。

      他不需要水。

      他渴望的,从来就不是水。

      医生不会知道吧,其实他是这样的了解他自己。

      但医生还是把水倒得满满的。纯净的液体一点颜色都没有,阳光底下偶尔一个气泡摇晃着
      升起,把杯子另一边另一个人的脸扭曲成鬼魅的形状。

      他们两个又一起沉默了半晌。

      窗帘、办公桌和人影的间隙里,光影斑斑。

      “你结婚了么,庆太君?”

      医生很突然的问,而且状似无心。

      但其实他的视线时刻都纠缠在那个男人周围,眉头有没有皱起,眼睛有没有闭紧,嘴角有
      没有挑起,手指有没有绞紧,会不会觉得膝盖发痒,会不会觉得坐垫变成了仙人掌。

      你不知道么?每个人水滴一样透彻却难以琢磨的心情,都会从这些细小的动作里无声无息
      的渗透出来。再擅长躲藏,习再惯伪装,再擅长的无动于衷,再习惯的无谓假装,再擅长
      的默不做声,再习惯不想的痛与悲伤,只要你一段低垂的眉眼,只要你一段不足秒的失神
      。你不是神,正因渴望而贪求,你就算是神,你无欲无求,我告诉你,没人在我这里扮演
      纯洁无辜的神明。

      神要撕去清心寡欲的外衣,神要褪去普堵众生的笑意。

      神也不能在我面前顾做坚强。

      你是神么?你自以为是神么?

      那让我看看,你能顾做到怎样的坚强。

      “没有。”

      拇指并不柔软的指腹遭到了蹂躏,他习惯那样做,在他沉吟和思考,疼痛和忍耐的那些时
      候。

      他无法克制的想去看他左手光裸的食指。

      “我一直很想。”

      那里,需要一枚刻着唯一那个名字的指环。

      可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渴望的生疼,寂寞的难受。

      “既然那么想,为什么不结婚呢?你没有女朋友?”

      千叶凉平,是一个奇异的,从来不懂得委婉的医生。

      “……”

      男人的脸,还是用安静和温柔点缀的绅士的脸孔,男人的眼神,还是专注的看着地板,男
      人的手指,还是轻轻抚摸自己的手腕。但凉平看得出,那个他口中想要与之结婚的人,确
      实存在。因为一个人,只有在想到那个他爱的人时,才会有这样柔软的沉默。

      只是这沉默里,怎么好象还掺了些什么。

      凉平甚至皱起眉头,还是看不清楚。

      他更没想到庆太会接着说下去。

      “结婚……可能有点傻……但是说实话我不是没想过求婚……”

      “……”沉默着等待下面的说话,凉平突然欣喜的察觉到,这个新病人,似乎总是会带来
      惊喜。

      “不过……我知道,如果我说,他一定不会答应……”

      龙一一定会瞪大他漂亮的眼睛:“What?结婚?!有病啊你?”然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
      病,于是配合一个白痴的笑。他们两个会彼此体贴的都把这当作是个半真的玩笑,谁也不
      会深究,谁都以为过去,自以为谁也没给谁压力和负累,但其实两个人心里都吞了毒药,
      一样不一样的难受。

      龙一不会答应的。龙一心里还有事。

      那件事一天没有真的成为过去,龙一一天不会给自己幸福的机会。

      龙一被魇住了,却不肯挣扎,不是认定自己活该被淹没,而是固执的活在水下,不是认命
      的独自苦痛,而是早早准备好要同归于尽。

      绪方龙一,那个每天对着他笑,对他说爱,给他做饭,和他□□的人,没有未来。

      绪方龙一,是活在过去的人。

      “怕被拒绝么?”那个‘他’字在舌尖喉咙转了一圈,又被医生轻轻咽下。

      是男人……

      “不是。”他笑了,怎么会是?!

      你不会明白的,医生。你不是我,你怎么会明白。我不是害怕被拒绝,不是害怕听龙一说
      不,我是害怕说不的那个孩子那一刻因为挣扎而疼痛。我看不了他眼睛闪烁过又暗淡下去
      的不安和等待,我看不了他梦里因为憎恨而缩起的小腿和手臂,我看不了他努力把一切都
      藏起的笑,他把虎牙对准了我,拼了命的,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我告诉你医生,你不会
      知道的,你没看过,你没看过,太难了,太疼了,我看不了,真的看不了……我怎么能看
      得了……他受那样的苦……

      “医生……”他没有抬头,他怎么抬头,他的心口,正给自己扯的一片片血肉模糊。

      “医生有喜欢的人么?”

      有。

      可是央登,你在那哪?

      有人说,揉肩这个动作代表了很多可能。[给我揉揉肩膀吧。][我给你揉揉肩。]不知道是
      来不及的示好,还是最单纯的温存半秒。

      可当他把手轻轻放在你的肩头,你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个欢喜的理由,只能闭上眼投
      进那片他恩赐的温柔里。

      恩赐。

      他一直都相信,龙一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恩赐。

      只有那些掩去的悲伤和痛苦,才是罪与罚。因为爱他却不能让他快乐的罪孽,罚他同样难
      熬的苦痛。

      那孩子没有说想念,他也没说。肩膀上的手和手指兜兜转转,从半敞的衬衫和松开的领带
      中间牵扯的穿过,带了点说不清是情色还是单纯爱着的力道,慢慢收紧那双攀上来的手臂。

      “累么?”龙一的声音从5毫米不到的地方传进耳朵里,吹在耳后的皮肤上,一阵战栗的
      缩紧,立即奇怪的,连并不坚硬的发尾也突然变的针刺一样难受。

      但身体和神经却因为早早习惯了的爱情和抚摸,自动自发的软下来了。

      那孩子放纵身体倚在他背上,柔软的,沿着他脆弱的脊骨,绵绵的,带着两个人同一节奏
      的心跳,熨烫的,温度竟也刚刚好。

      你习惯安慰我疲不疲惫。我习惯听你这样软语的安慰。

      可是,可是。

      为什么你从不问我去过哪里,做过什么,见过谁?

      可是,可是。

      如果你问,我又拿什么回?

      你要想的结果,我慢慢已经猜到,可如果我说,你绝对不会愿意我帮你。你只会换上破碎
      的双眼,看一眼,留一个单薄的背影,再狠心绝望的离去。因为在你心里,那个秘密,你
      的那个秘密,永远只能是你一个人的秘密,那场决斗,你的那场决斗,也永远只能是只为
      你一个人设计的决斗。

      没有我。

      你从来就习惯了,把我拦在那个过去之外。

      “我可累呢……密歇根大学那堆幼儿园的问卷来了。”

      还有这样软软的撒娇。

      也是因为他永远在那个过去只外,才听得到。

      “要不找些学生来帮你录入吧,你不是给东大做过演讲么?找你老师问问啊?”

      那孩子也从不知道,他有个撅嘴的习惯。只有那样的时候,才是正好他年纪的天真。

      “我还是自己弄吧。”

      庆太觉得这样的他好可爱,于是裂开嘴笑了。

      “这个破烂课题是我开的头,扔给谁谁能接啊?我自己看着都烦,让学生弄?太不把学生
      当人了也。我老师知道我用童工会说我不学好,净学变态的。”

      那孩子就想我们说的那样嘟着嘴巴。

      “那就只有我——给你当免费劳工了。”

      那小嘴很想让人亲一亲,庆太着迷的看着,渐渐拉长了声音。

      “如果晚上你做饭呢——那就不用。”

      也拉了长音来回应,软软的鼻音,多好听。

      “哈?”庆太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笑的多宠爱,难道真是总觉得有什么亏欠?

      那孩子脸上挂了乖张的笑,使劲点头。

      “你刚才还问我累不累……你真想累死我啊?”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使劲把那孩子揽进怀
      里,嘴上轻轻亲亲,又腰上捏了两把,到底舍不得,只好扮可怜又乖巧,挺大个个子,却
      小媳妇似的讨饶,好象真有多委屈。

      “宝贝儿……你也真舍得……我有努力赚钱养你了哦。”也把嘴掘起来了。

      “算了吧!都是我在喂你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谁,他去开个会,回来一看,厨房里一个脏碗都没有,却有一个待洗的锅子。
      有人为了不洗碗,竟然直接在锅里吃了。上帝啊,这个人,看穿戴举止,查身价存折,谁
      想得到?!

      还喜欢这样学小孩子的耍赖和讨好。

      “啊你真是……”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蹭的他好痒,但他不是因为这个笑的,他只是看着
      他的发顶,突然的,满心疼痛的欢喜。

      这个人是全心的爱着他。当然值一个全心的回报。

      全心……眼睛突然就有了哭泣的冲动。但他没办法在他眼前哭出来,所以他一定要。一定
      要在庆太看不到的地方把什么多余的液体都拼命咽下或是蒸发。

      他要爱着他的那个他看到的,永远都是微微的笑。

      “21了。21岁了!就用这种傻笑养活我么?”

      可他这样说着,也笑着,眼泪已经在心里盈了满杯。

      再一点点倾斜,就会满溢。

      情人的怀抱,就是太暖。暖到以为结冰的苦和涩,也慢慢化成血和泪。想忘记的,想带进
      棺材里的秘密,谁都可以却只有他不能知道的……尽管他早晚会知道……

      早晚会受到也许的伤害……

      庆太,我亲爱的,你是带着阳光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渐渐融化的我,渐渐伸出枝杈的我,
      渐渐舒展了呼吸的的我,渐渐藏起锋芒的我,我情愿你眼睛里,永远都是初见和过去两年
      你面前怀里那个笑笑的,比你还自信满满的,只对你和变态们感兴趣的我。

      庆太,假如有假如,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初见,永远是你此刻和我眼前。

      你啊,庆太你啊,比起一个沉重的背影,你果然还是更适合这样二十颗牙齿四方的傻笑。

      你真不该爱我。

      如果你不爱我。

      但如果你不爱我。

      我怎么还有力气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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