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之死》常吐司

9、section 8

　　如果你有恨，你会不会奢望出现爱的人。

　　如果你有爱的人，你会不会藏起恨。

　　出来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只是莫名其妙的就想要注视而已。

　　警局的新大楼像那种立方的晶石，明明透彻，却把阳光反射的干干净净。

　　不是应该无色透明么？

　　怎么暗色的鬼魅一样，好象闪着阴漆漆的光。

　　早知道不干净，却想不到原来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更肮脏……

　　也不是……也许只是不知道藏了什么而已。

　　“……”

　　他突然很讨厌，电话上面圆形数字的按键。

　　“梅村……”他用鞋子碾来碾去，地上不知道是谁丢弃的烟头和在剩雪里，很狼狈。

　　“……”好象有风呼啸的声音。

　　“你在哪？又丢了？”他难得问的好声好气。

　　“……”耿直的梅村立即在另一端沮丧却激奋的大呼小叫起来，但其实声音这个东西，一
　　旦到了这边，每个发音都听得很不清晰，电波组合过的字节，永远都是有些变调的失真。

　　“没事儿。不是总找不着人么？没关系……你这样……你先把橘庆太放一放。”

　　“……”安静了片刻不到，再响起的，是实实在在却简简单单的提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梅村嗡嗡的答应着，也许也没准确说个答应，估计这样古怪的命令能换来的，也
　　就是几声喉咙丢弃的残音，‘啊’个几声，算给面子了。

　　右典没心情理这些小小的抗议。他心里烦的事情，也许很大条。

　　“你知道部长家在哪儿么？”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才突然好象隐约传出了‘谁？’或者‘什么？’之类的零
　　碎话语。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竟然不需要努力就能说的平心静气，
　　好象尽管那个人从不是他的，却已经把他磨光了脾气。

　　“总之别管橘庆太了，现在开始，我要你给我跟着部长……”

　　以连说这种话，都不以往那样随着性子乱吼一气，再配合一个充满杀气的邪恶的笑。

　　这次换来的，是更长时间的沉默。结果等到的，当然是更具冲击性的爆发。

　　“啊？！”不知道是不是太难以置信，所以声音明明很大却显的好弱小，又不知道是不是
　　真的很弱小，右典才听的清清楚楚。

　　只是听完才觉得耳朵生疼。

　　接下来电话两头乱响了一气，依稀可能是一场决计不能理解和绝对不加解释的毫无悬念也
　　毫无意义的辩论。

　　“少废话。问那么多干什么？我让你干嘛就干嘛！这个没那么鬼祟了吧？别再给我动不动
　　就找不着人……”

　　“……”

　　“啧……你管呢……诶……橘庆太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

　　“不是内部调查！别再问了……现在就去！”

　　“……”

　　“老婆孩子不用管！就跟着他就行了……看他去哪儿，见什么人……”

　　“……”

　　“不用查银行……说了不是内部调查……”

　　“……”

　　“你管呢……啧……你怎么废话这么多……能干不能干？不行我找别人。”

　　对付刨根问底的梅村花了他很大力气。但右典还是放心把事情交给他。不然指望雏田或是
　　直木……这就好象跟绑架者比赛时间的竞走，那两个人就是一个仔细到变态却是两百倍的
　　慢动作一个神经粗到会替凶手买单，交给他们，就恐怕要等肉票血都流光了才能找得到尸
　　体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心不安而已。所以想叫梅村查查清楚，看是不是……或者，绪方
　　龙一在暗示什么………他说不上来，有些事就是因为想不到看不清才没办法随便就去猜。

　　从龙一那出来之后，他就莫名的，总是觉得有什么响动不大却足够惊人的事件将要发生。

　　手指也不自觉的哆嗦，就好象真的大厦将倾……

　　龙一啊，你果真是永远用冷淡的眼睛看世界的人。

　　而我，不是你心里那个例外的人。

　　“不妨偶尔说说实话……”

　　我没有说假话。我从没有骗你。

　　除了说不出口的一句爱。更不可能骗你。

　　在骗人的那个，不是从来都是你么……

　　骗我好象什么都不在乎，又骗我好象隐约在乎什么，骗我象看到的那样，以为冷淡只是你
　　的习惯，又骗我一个人热辣辣的心慌失眠，骗我几乎以为，你好象对你那个古怪的情人不
　　那么在意，却又一个转身，就拿满身晃眼的吻痕骗我又一次彻夜难眠。

　　你这是在引诱我么？你一直都牵着钓竿等我上钩么？绪方龙一，你怎么能这样？！我肯老
　　实的张开嘴咬钩还不够，我已经给你耍的团团转还不够，你要我为你死么？

　　还是你真的，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作彻头彻尾的傻瓜。你真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全信
　　，当作神喻。你真以为，警察都是政客们没有脑子的走狗。你真以为，我们会那么乖，沿
　　你给的味道一路小跑着寻找么。

　　凉平说，我该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所以我有些怕，我难得有些怕。

　　怕知道你想要的……竟是我不能给……我却一定要给……

　　龙一，绪方龙一，你到底要什么……

　　你还想再骗我什么……

　　我又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一再欺骗……

　　就算你说的不全是假话。龙一。

　　我不毕竟不是真的傻瓜。我毕竟不是一个眼睛里只能看到你的傻瓜！

　　我只信我该信的。

　　也只做我该做的打算。

　　你这个骗子。绪方龙一。你这个让人爱到不能恨的大骗子。

　　其实他想的事情还蛮简单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得突然，又这么复杂。

　　实际上他也只有在电脑前才敢放纵自己去想。这些。因为在情人面前，他没那个自信可以
　　越辛苦越藏的好。

　　越想越难忘记的曾经，越想越难善终的将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准备好了心死那一瞬，却没想到爱会出现，可等爱的那个人出现又彻底
　　侵入他的身体和心念，他却不知道……走上死路的自己已经没有悬念，可庆太呢？他酝酿
　　好一切却没酝酿过那个落日的相遇，他的计划里没有爱上这个人……

　　如果还是从前，如果还是他一个人憎恨着又藏好憎恨的从前。

　　停止呼吸也不会有人哭泣。那样的从前。

　　他不想庆太知道，原来这么久以来他爱着的，是一个早被执念染红了的自己。

　　如果庆太能少他爱一点，结果会不回好一点？

　　……起码会伤心少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真的会这么单纯。其实只是不想那个人跟他一起伤心痛苦而已。

　　“先生，给您包起来么？”

　　他回头，看见戴着胸牌的年轻女人微笑着冲他点头。

　　他顺着那个女人的视线看回来，才发现自己手上正扯着一条银灰色的领带。

　　他现在这样，就好象犯罪后失去记忆的凶手，看到藏在床下的血衣还会惊讶。好象真是另
　　一个人做过的事情，他只是冰冷茫然的注视。

　　领带包的很整齐。颜色和浅浅的条纹也很适合庆太。可见爱和习惯，是一样可怕的事情。
　　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愿意打扮他，再脱光他，给他整理混乱的衣柜，给他
　　做饭跟他□□。

　　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你才会愿意这样习惯。

　　爱情原来是最公平的事。他那样爱你，你就那样爱他。

　　深呼吸，他选择深深的呼吸。然后微微淡然的笑，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灵魂是阵痛还是奔
　　逃。

　　是。他是个骗子。

　　但他却不是天生的骗子。

　　“我给你们介绍。绪方龙一，Vista的高徒啊！这是我的学生，千叶凉平。”

　　他们没兴趣细听这句话里面微妙的高低重轻，哪个音节略略扬起，哪个字眼轻轻降下。他
　　们都是习惯了忽略这些废话的，看起来温润无害却真正专行独断的男人。比起彼此都不屑
　　的逢迎和客套，比起学界的明捧和暗斗，他们都更习惯直接看人的眼睛，那是他能轻易就
　　看透的愚人，还是浑浊而深沉，那是不是值得尊重和重视的事和人。

　　他们都是习惯了挂着笑的人。绪方略略暖暖，千叶微微凉凉。他们用职业习惯的那样不着
　　痕迹的互相打量，然后握一个不加力量的手。

　　这次两边都是冰冰的凉。

　　原来他们是一类人。

　　一样任性，却不张扬。一样漠然的看血光和失望。一样喜欢硬撑喜欢呆板的装佯。

　　只不过一个更善于隐藏。一个却连藏都不屑于藏。

　　“我上次没见过你？好在今天还有机会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哦？绪方君对人过目不忘啊。上次是我一个朋友。对教授你倾慕已久，我才舍得割爱。
　　何况我也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

　　然后那个兀自笑的春暖花开的老先生，欣慰似的，一左一右的拍打起他们的肩膀。

　　也不全是虚伪。

　　“你们现在那个社刊，还有人办么？”老人家转开去了，凉平把握过的那只手慢慢放回口
　　袋，视线调回来，才悠悠然的开了口。

　　这个突来的话题，单纯的厉害。也好象不大适合他们这样一见就知道是同类的两个假人。

　　不过也好。既是同类，就没必要赶尽杀绝。

　　“这我还真不清楚，我老师现在不管这些事了，今年有两个博士要答辩……我……差不多
　　算离开杜克了，挂个名而已。”

　　“可惜哦。前几年做的真不错的。”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弄一个。用你老师的名气。其实不用。你自己出来就可以啊。”

　　凉平颇清淡的笑了。不知道是觉得好笑，还是真的觉得龙一的恭维很受用。

　　“……”龙一也扯着嘴角，做了颇不以为然的表情，“认真的。现在只有你们搞应用的才
　　是正道。”

　　好象真的半是羡慕半是藏不好的不是滋味。

　　“怎么？你也有兴趣改到应用了？”

　　“我还真想改。现在的变态都不像头几年那么有创艺了。”

　　这是实话。锤子，电锯，钢琴线。狐狸河的问卷也让他很失望。那些R级重犯们的经历也
　　都一样逊。差别好象真的只剩下出血量的多少了。无聊。

　　甚至还不如他的人生精彩。

　　“应用的更没创艺。”

　　他们渐渐好象都来了兴致，眼睛深处那些很少照到光的地方，也好象慢慢有了笑意。没错
　　，他们都不该这样时刻绷紧的活着，这不过是场职业的谈话，既不必涉及到骄傲和妒忌，
　　也不用戒备和警惕，聊聊而已，根本不需要如临大敌。

　　“起码有面包。犯罪和变态学的，才是真的穷衙门。”

　　“你们跟我们不一样吧？政府对你们应该蛮大方的吧？”

　　“算了吧。多半都是白工。不像你们，随便聊个几十分钟……可以换车了。”

　　凉平愣了一下，又抬起头玩味的看了看大厅里远远的人影：“也是。如果象这样的谈话也
　　收费，我应该办得起社刊了。”

　　龙一半眯起眼睛。

　　绕一大圈，话题好象又回到一开始的地方了。

　　他们两个都觉得很蠢也很好笑，但他们谁也没说什么谁也没笑。

　　可能这就是收不收费的区别。龙一这样想。那时候他刚刚拒绝了这位新认识的同行‘送一
　　程’的好意，一个人提着之前买的领带，穿过空旷的停车坪往街角走去。

　　然后电话没有预兆的就响了。

　　……

　　他本来以为是庆太。

　　“我回来了。”他站在玄关里。

　　那个人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脸揉了期待与想念的笑模样。看得龙一也露出了虎牙。

　　“你怎么没开车啊？我不开，你也不开，还不让人送。儿子多寂寞啊。”那个人小声的抱
　　怨，然后就靠在一边看他解鞋带。

　　“天气好啊。今天不冷。”龙一费力的弯着腰，把鞋子整齐的放好。

　　站起来这下尤其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总是过低的血压，哦——你看，这就是穿太多
　　的麻烦。

　　但是……

　　那家伙果然冲上来搂住了他。

　　他身上的寒气立即遭遇了围剿，沙沙的卷曲着，收缩着，像舞台上放出的干冰似的，只不
　　过这次，是在回放。

　　好象有点拉扯，但有什么关系，这是家里。

　　那何必扭捏呢。索性再一点抱紧。

　　“你干嘛——我身上冷……”

　　手指却抓紧男人T恤的下摆。

　　“你买什么了？”

　　也不算是实在的拥抱，毕竟一个还有时间注意身后地上的袋子，一个则在耍任性似的，使
　　劲折磨那件T恤。

　　“你在看什么呐你？！”

　　在别人怀里里发飙是件很有难度的事情。龙一一面使劲仰起头去找庆太的脸，按照他的本
　　意，要拼命瞪个两眼才能解气，结果因为身高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再加上那家伙放在腰间
　　的手搂得死紧，任他怎么努力向后拉扯身体，腰都要折断了，却还是只看到一个胡子拉喳
　　的下巴。

　　“我在这儿你还敢看别的！！！”

　　他气得大叫，最后却只好在那破T恤下面的肥肉上一直猛掐。

　　“我看一眼嘛……”庆太耍着无赖，渐渐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倾在那孩子身上，然后在一
　　阵‘啊啊哦哦’的吵闹里，把头抻过去看地板上那个袋子里的猫腻。

　　“倒了啦！！”

　　等他终于从这样扭曲的拥抱里挣脱出来，却还是没有自由，从身后靠上来的身体带着让人
　　不知道该喜欢还是讨厌的力量和热度，一条比他粗好多的胳膊横过来压在肩膀上。

　　他们俩就就着这样叠在一起的姿势，一起弯下腰去看龙一的‘手信’。

　　“好沉！走开！”

　　龙一挣扎着，却也没真的用力挣扎着，他好象在发脾气，做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却又并没
　　有真生情人的气。这个姿势也很不稳当，时不时的他们俩还都要抬起一只脚来稳定一下，
　　结果却是更大幅度的摇晃和更剧烈混乱的摩擦。

　　但却没有走火。

　　情人在闹而已。

　　“干嘛藏啊……你买了东西给我？”

　　龙一有这种前科的，喜欢把买给他的东西藏在书柜或者什么地方等他发现，而且常常，庆
　　太没有发现龙一就也忘记掉了。

　　但这次他一面翻开牛皮纸的袋子，却从里面掏出一棵葱来。

　　“？！”……

　　有人已经笑坐到地上了。

　　嫌弃大葱么？傻子，不然拿什么喂你……

　　不知道你看不看得出。

　　他们两个今晚都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