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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section 15 ...

  •   只要你要。

      我愿意献上镣铐的舞蹈。

      龙一的病历让他舒心且失望。

      舒心。

      因为简单。

      让他一瞬间脱力,放下骤然抽紧的心。

      失望。

      因为简单。

      让他忍不住叹息,捏紧失去血色的指尖。

      太简单。

      如此简单。

      一共只有一次的诊断,只有料峭的字迹一行。

      失眠。药品:非镇静类。

      后面接着的是一串英文的药名、日摄入量,还有注明的取药时间。

      估计加起来大约30几个假名,然而他反反复复看了二十几遍,虽然字依旧还是那几个伶仃
      的字,字迹也依旧还是凉平冷清的字迹。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失眠’这两个
      字的本意远远要比它们背后所隐藏的情绪更让人心悸。

      为什么会失眠……为什么……

      是什么让你夜不能寐……展转难眠……

      是什么样沉重的心事。什么样的桎梏郁结于心。这样下去,什么样的身体都早晚要给它们
      拖垮,毁坏。伊崎右典再大意粗鲁,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何论本就那样单薄的身体……怎么还禁这番折腾?

      你在想什么?难道竟不是折磨了远藤,却折磨了你么?难道你就打算这样浸下去……究竟
      是什么,使得你竟连自己也终于不肯放过?

      还是你根本只是不肯放过自己……

      消瘦还是清瘦……纸袋里有一叠龙一最近的照片,还是直木那个笨蛋难得的小心翼翼……
      右典摩挲着纸袋半棱利的边角,他知道他是很想拿出来仔细看一看,看一看那个人究竟瘦
      了多少,脸色好不好……手机里也有龙一的号码,如果他打过去,希望不是留言箱永远不
      变冰冷的音调,他希望是龙一,也许,可以听听久违龙一骄傲而冷淡的声音,就如那骄傲
      而冷淡的脸,浮现在眼前……

      然而每每他这样难耐的想起,他就忍不住想拿电话拍死自己。怎么这样卑微,这样低劣。

      为什么无论如何坚强,如何冷漠,都还是断不了想他?

      会死么伊崎右典?!

      非想不可么伊崎右典?!

      他根本不曾把你放在眼里!

      病历上有龙一取药的时间……那时候去凉平,也许就能见到那个狠毒的教授……而这,远
      比电话里几句冷清的敷衍和照片里漠然忧郁的眼色更让他心动,是不是。

      诱惑啊。隔着空气、岁月和爱情的,要命的诱惑啊。

      要不要。

      要不要。

      要不要都不属于你。要不要也依旧还是得不到的渴念。

      他难免又要呻吟疲惫,再嘲笑一番,多么无力的自己。好象除了无眠的睡,他再也贡献不
      出什么灵光。好象除了绪方龙一这个名字,他再贡献不出什么多余的气力。逞论思考更多
      ,人事牵扯。

      他们都在失眠,睁着眼迎接一个又一个翻腾无眠的夜晚。这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失眠
      ,是不是一样的原因?是不是一样凌晨的暗色里,听不见自己错乱的心跳和呼吸,是不是
      一样只能辗转反侧,不得安枕,是不是头总像要爆开一样炸裂的疼着,寂静和黑暗里也不
      知道是什么时间,麻软的身体挣扎不出,甚至无暇去揉酸楚的眼睛。

      就象此刻如今。

      梅村已经重新叫人去盯龙一了。该干的,这些称为骨干叫做精英的国家机器们已经一样不
      差的做满了全套了,伊崎右典不需要流血不需要拼命,他只剩下自己的心需要反抗,不是
      到底要不要追查,而是到底敢不敢追查,不是能不能查,而是舍不舍得查……

      他还有十几年的一叠病历,一字未看。可他此时心里想的,总是龙一掩去仇恨的脸。

      不知道……不知道凉平的药有没有效……龙一有没有好一点……天色已经发白……不知道
      龙一……有没有睡着……

      起码对那个未知沉睡与否的孩子,他必须有决断的心。

      不像是慢慢释然或是某种骤然的解脱。他脸上和眼睛里渐渐渗出来的华彩,凝重深沉却宁
      静而绵远,好象是可以流到很远很远那么远,流得很久很久那么久。那是不需要兴奋和雀
      跃,只在淡淡的注视和轻轻的吐吸间就能闻得到的,如此安然清澈的幸福感。

      医生顺势让收回的视线滑过男人修长的左手指间……原来如此。

      但他不动声色,声色不动,直到确定了男人的眼睛里真的没有隐约抗拒和回避的讯息,他
      才愿意轻轻的开口说道:

      “恭喜。”

      有点突然。但不贸然。何况真心的恭喜。

      男人的反应也很快。可能一共也就占用了0.01秒的一个空隙,差不多是立即的,他不能自
      持的裂开了嘴,含蓄而不客气的笑了。

      “谢谢。”

      不算豪迈。但很慷慨。何况真心的感谢。

      凉平实在很少看见来这里的人,尤其是坐在男人现在坐的那张躺椅上的人,笑得这样好。
      他不免多看几眼。再看几眼。阳光也很给面子的耀眼,一直照到牙齿都灿烂的刚刚好。有
      点羡慕。

      可嘴里一旦品出这样的滋味儿,好脸色就要自己逃跑了,凉平虽然心里也觉得这样不好,
      但却无论如何,再难揪出那幅标准开心加真心为人欢喜的表情来了。

      “怎么……他答应你了?”

      只好就事论事。医生认真的劝自己放松,别想央登,别想央登。可两年前那个人经常拿来
      对他傻笑的那张黑碳似的脸,为什么这会儿竟恶毒的越劝越清晰,为什么竟不需要细想,
      也这样清楚。

      他不感慨。他明白。

      即使同样是男人的倔强,爱情也从不会重样。

      争来抢去,抢的不过是意气,争的只是个尊严。是坚持的胜利还是懦弱的逃避,其实最后
      除了寂寞什么也没有抓到手里。眼看幸福还是别人的,孤独还是你受着。看着的人依旧看
      着,撑着的人还是撑着。可挨不过等着人早已放弃,谁也撑不到再一起。

      坚持成了愚蠢,倔强变的白痴。他觉得不值,甚至觉得恨。为他自己不值,却不知道该对
      那个憎恨。

      满街拥吻的情人也好,眼前已经让幸福的幻觉淹成了蜜饯的男人也罢……锥心剜骨。然而
      这样的感觉还不是最毒。

      他最恨那些夜里床单上被子里翻腾着突然醒来的凌晨。

      每当月亮也熄下去,每当空气也凝滞起。那都是他把他的坚持和尊严最看得一文不值的时
      候。

      不知道是不是他人太安静了,家里也才那么安静。没有光也没有风,窗帘也不动。鬼都不
      发出声响。沉默的让他想抓开胸口掏出心脏来听听微弱的跳音。

      而这一切沉默着渗透给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寂寞。然而它终于征服了一切。

      是他不服。他绝不服。

      为什么一定要用他的痛苦他的挣扎,来祭奠两个人的尊严与坚持?为什么非要他用让步来
      成全幸福?你伊崎央登就能躲的远远的,只是看着水涨火烧,把你的坚持你的尊严保护的
      好好?

      凭什么……凭什么?!

      凭爱他……够不够……

      “不知道。”男人露出沉吟的表情,却不哀伤,“他没说好。但也没说不行。”

      “你的要求还真低。”凉平藏起嘲弄的眼睛。

      按理说这样容易满足的人应该更容易开心才对。橘庆太,要求简单。千叶凉平,性情淡泊
      。然而他们中却没有一个更爱挂真心的笑,何论更多满足更多天真和纯粹的分秒。

      好象他们,才更多辛苦,更多难受,更多无奈,更多需要。

      “呵呵呵呵……”男人却没听出嘲笑的意思,也许听出来也不会介意和医生一起自嘲一番

      ,反正他脸色不变,依旧笑的实实在在,“是啊。”

      可要是真有这样容易满足的人生,就好了。

      他们不是无欲无求。只是不愿把欲望示人。其实越隐匿越贪婪。

      “起码失眠好很多了吧。”脸色看起来也不错。

      “那要多谢你,千叶医生。没吃安眠药是正确的决定。”

      “你想吃我也不会开给你。你的失眠只是暂时性的,没必要弄得以后都只能吃药才能睡着
      。”

      药物依赖可不比抑郁更容易对付。

      “其他的事情也顺利么?”医生撂下笔,“相信如果一切都顺利,这两年来困扰你的问题

      ……起码症状,应该也有机会化解。”

      “橘先生。”说到这里他略停了一停,仿佛强调接下来他说的话才真正重要,“压力于人

      ,并不必要。”

      虽然谁都知道,它绝无彻底消除的可能……

      你大可以对所有人说‘我不怕’,但你的身体说不出这话,你的精神能说也绝不会说。这
      就像是辣椒和纵欲的人生。一个地方爽了,拜托你替其它地方想一想,算一算,累不累,
      伤不伤。

      急着赶着拼命……不怕最后得到了却没命享用么?挣两年的生命赚二十年的钱,不如挣二

      十年,赚二十年,也活了二十年。

      但这些怎么能都说出来,再有道理也只能终于放在心里。病人不是傻子。医生也不能净说
      些逼人跳楼的狠话。

      “时间多的是,想要的也不必非得一夕尽占。”凉平抬起眼睛,男人似乎听的正认真,“
      何况,橘先生应该什么都不缺才是。”

      何必一个劲的往死里逼自己,你现在不是正应该炫耀幸福么……凉平只是不明白,他如此
      羡慕的人,如果爱,不缺爱,还在渴求什么……

      庆太还是看不出什么声色表情,不知道是真的不以为然,还是深以为然,不知道是真的听
      不进去,又或者真的听进了多少。

      但医生不介意。他只管自己适度的发散了嫉妒的气味,再赶紧收好。

      这个橘庆太已经不需要太多担心。如此聪明的一个男人,如果有救,那就救,如果没救,
      那就无救。全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伸手而已。而他一个医生,其实终究只是个路障,告诉他
      ,此路不通。

      机会面前,能抓住的,能救谁的,也就只有谁自己。

      一个冷漠的医生能够做的,终究太少。

      所以他更愿意给男人多一点时间思考,才轻轻的问:

      “你在想什么?橘先生。”

      “我在想……”男人永远彬彬有礼,声音里永远带着客气,眼睛里永远真挚诚恳,永远不

      需要起身,便风度翩翩,“医生说的很有道理。”

      可惜谁也做不到置身事外,无欲无求。

      然而这话他并没有真正说出口,他只是对着阳光的方向略略清淡的笑笑,仿佛在怀念一些
      欲念流逝的年华,或是怎样少年得意的堂皇光景,可惜就算岁月记忆不褪,成就光彩仍在
      ,却也再不是那般年纪的壮志豪情,淡淡的,浅浅的,如笑看一段往生花开,如何珍贵,
      终经凋谢。

      21岁的男人,也经历练。我们看不到岁月打磨的痕迹,只见深邃敛静,日复日。

      “我仍旧只是一个俗人。只有得到……”他抬起亮晶晶的左手,象是要给医生也给自己再
      看看仔细,“才会安心。”

      “现在不是得到了么……”明知道会受伤,凉平还是扭不过心意要去看那枚指环,只匆匆
      的一眼瞟过,那婉转流动的光华还是灼灼刺伤了他。

      他终于低下头,再不肯看。

      “……”庆太却长久的注视着,多少说不清的心事和决意,涌出又敛去,他轻轻的念着,
      念着,“快了,快了。”

      只要他付出所有,倾尽性命,那孩子的愿望会达成的,会的。

      他再不要让那孩子活的不快,再不要让他因为憎恨,看不到爱。

      “真好……”医生言不由衷,竟然无法克制心脏要偷偷冷笑。

      原来他千叶凉平也是这样刻薄的活着,这样毒辣。

      男人却由衷的微笑。因为如此笃定的心意和义无返顾的信念。

      “千叶医生。”他用右手遮住了那点光亮,隐约倾心的抚摸,“我记得我问过你是不是有
      爱着的人……”

      医生挨不过这突来的转变,终于变色。他于是抬起冷漠的眼睛,摒住了本就冰凉的呼吸。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曾经问过我的父母。”

      “……如果我做了坏事逃回家,他们会不会庇护我。”

      这是个仿佛遥远的话题。医生知道男人真正要问的,并不是这个,所以只是安静的等着,
      等着他说下去。

      “我母亲说她一定会……”

      “我父亲却说他一定不会……”

      “我那时候还很小,但听了还是很伤心。觉得在我父亲眼里……也许不是不爱我,但起码
      不值得他不顾一切的爱我……”

      “小孩子总是很单纯……容易感觉伤心……”他笑了。好象轻松又好象突然心事重重。

      爱人同样单纯,而且更容易死于一场单纯的伤心。

      “医生,你有爱着的人么?”

      “如果她做了要下地狱的事情……你会站在她那一面么……”

      如果全世界都唾弃他,憎恨他,如果全世界都抛弃他,离开他,你还会依然爱他么?你会
      还如当初说好的那样,不说再见,不分开么?你会待他一如既往,你会爱他一如既往,你
      会待他更好,甚至更爱么?你会依旧倾你所有,全心说爱么?

      你会蔑视那些离开他的蠢货,憎恨那些伤害他的混蛋么?你会帮他么?你会为他忘记是非
      曲直,你会么?

      傻瓜!统统都是傻瓜!

      你真以为,你只会爱上善良无辜的天使么?你爱他只是因为他是众人眼中的神么?倘若他
      生了魔鬼的触角,你便如其他人一样咒骂他,丢弃他么?

      走吧。走吧。

      别再拿这样浅薄的东西说成是爱过!

      你记得。永远别用你的人生去衡量他的生命。否则趁早放开你的手。与其握住再松开,不
      如从没伸出指头来。你觉得他不配你爱,我会觉得你不配说爱。

      魔鬼就不爱了么?

      天使就一定更值得爱了么?

      只要是我一个人的天使,魔鬼更弥足珍贵。

      “为什么不?”医生也冷冷的笑了,好象是为这个幼稚的题目难得真心的触动了笑意。

      “爱什么样的人。”他又停了一下,隐约如此淡然,不露声色的猖狂与得意,“那是谁的
      权利。”

      谁许谁来指指点点,谁准谁说可以不行。

      江洋大盗还是电锯狂人,爱他就是爱他,三好学生还是慈善大使,不爱管他谁是谁。

      这嚣张的答案,终于让男人满意。再看向医生的眼光也再没有藏起赞扬和欣赏。

      医生也接受的坦坦然然。

      他们是一种人。宁可污浊,也要痛快的活。

      “橘先生,我本意可绝非鼓励谁杀人越货……”

      医生微微的笑,半真半假的开起了玩笑。

      爱情不必一定是盲目的,迷恋也不必一定是狂乱的。但有些人注定了要爱的比执着更盲目
      ,比癫狂更迷乱。

      橘先生也微微的笑。抬起的手指朝医生做了个了然明白的手势,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沉下去
      ,沉下去,好象浅滩里不透彻的潮涌。

      “如果是我……”他笑着说,却掩去了后面的话。

      竟然真挚到如此淳朴。

      我为他变成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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