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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section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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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药三分毒。
这是古话。
记得罢。
“可以。”凉平这么说,冷着一张脸,明明白白,“有搜查令就行。”
右典只得默然。
这是他早料到的答案,但依旧免不了的,还是失落。
必须得看看那些记录……哪怕只是那个小助理的夫妻琐事。他隔着窗子看见凉平启动了车
子,心里已经打好了注意下手。
搜查令是想也不要想的。申请搜查千叶凉平的诊所,责成他提供涉案人员的病历以供分析
案情……局长一定会问的,千叶凉平是谁啊……如果让局长知道他已经把这个窟窿一路捅
到议员身上,不宰了他就算给死去的老伊崎警部留足面子了。
那……
那就只好来阴的。
右典奋力的抓着头发,想借此多给自己不知何时竟成冥顽的脑袋一点灵感。
龙一,远藤的助理,凉平的诊所。
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梅村说:“头儿,我觉得这里面有事儿。要不咱查查那诊所吧?”
那还用得着说么……
只是梅村并不认识凉平,也不知道他的老板其实和这个新出现的涉案人员……何止认识
多年,且私交牵扯不清。
所以查。废话。当然要查。只不过是不能大大方方的走进走出,喊人问话而已。
查,就得悄悄的查。
而且这事儿不能假手他人。
这事儿。一定要他伊崎右典亲自动手才好。
他们是前后脚到的家。龙一听见门声的时候,正寒着张脸对着自己的包发呆。门锁很快又
响了。庆太似乎是关上了门。他于是匆匆看了最后一眼,慎重而轻佻,好象隐约轻漠和蔑
视的意思似的。
记得直接丢掉就好了……下次一定要直接丢掉……他关上了衣橱的门,冷漠的脸色在一切
陷入纯然的黑暗之前,最后闪烁了一番。
“你回来啦。”他从楼梯上跑下来,鼻音糯糯。
“我回来了。”男人站在玄关里笑,一只手还搭在大衣的纽扣上,身上隐约阵阵发散着寒
气。
下一秒龙一突然扑上来抱抱。男人没能站稳。树熊和摇晃的树一样,四处磕磕碰碰的又跳
又叫。
“啊——”树还抻长了声音,一只手抓住树熊半边屁股。
树熊开始用指甲和牙齿反击,又掐又咬,就好象春天里发情的时候那样,吐吸间满是潮湿
而兴奋的充满诱惑的荷尔蒙的味道。
“杀人啊你。”树先是用十分舒缓的语气简要陈述了案情,又用几下突然高亢起来的叫喊
表明了他想要报官的急切心情。
“啊!等会儿等会儿!疼!”
来不及了。树熊已经不客气的袭击了树冠,几下啃咬很是着力。
树却舍不得报复树熊的屁股,甚至还怕树熊会终于摇晃得摔下来,一面反纠缠住树熊的四
只爪子,一面靠住了墙,稳定住摇晃的树干。
“你怎么才回来?!”其实也不过早了10几分钟进屋而已,但树熊依旧指责的理直气壮。
“养活你容易么……”
大树一时间感慨万千。裂开的大嘴里面,20颗牙齿闪着白凄凄的光。
真个无奈而委屈,又说不出来。
“哼!”树熊却好象比树更不忿,完全没把他的这点牺牲看在眼里不说,一面又大咧咧更
加老实不客气的伸出一只爪子来。
“啥?”无辜的大树费力的扭着脑袋,只看到树熊两个瞪圆的眼睛和一只嘟起的嘴。
“恩?!”但这种谁知道是真木讷还是假装傻的表情怎能为树熊接受?挑起来的眉毛已经
明确的表明了态度,怒火可是烧到嘴边了,再扯皮要喷火的哦!
“装什么装?!”他老大不乐意的在树干上扭动了一番,“礼物呢?”
情人节。到处都是人。说好了在家里过的。但总不至于礼物也省了吧?
“啊——”大树马上露出一幅我就知道你是在说这个的表情来,皮里阳秋的,笑的十分淫
荡。
“噫……”树熊觉得恶心,当场翻了白眼。
树不为所动,依旧扭着脑袋,笑的烂柿子一样灿烂。
树熊却明白他这种笑的意思。于是马上做了表态:“先说好啊。除了你,什么都行。”
这是他和他也许最后一个情人节。
最后一个。
然而他还是和所有白痴的情人们一样,爱着却说了违心的话。
除了你,什么都不想要……
他只是希望这最后一个情人的日子,他眼睛里他永远是这般天真的模样。
所以他不望他听懂。更愿他是永远不懂。
“你这是打击报复……”男人卸下锋芒和光彩,偶尔也有这样地主家长工憨厚老实的模样
,“奸商哦……”
还仿佛委屈不平却又不敢去衙门击鼓喊冤的样子。
“我打击报复什么啊?!你才奸商呢你!”龙一也习惯的,一看他这套装疯卖傻的把戏就
要破功,嘴里耍耍狠,眼角嘴角脸蛋虎牙,都已经是一副要笑开的样子了。
“钱债肉偿这是规矩……”奸商这次笑的很奸商,却拿一张一本正经假道学的脸孔大飞媚
眼,“在咱家也是一样……你就算不想要……我是本分买卖人……怎么也不能占你这个便
宜不是?”
“恶——”树熊终于反胃。
好象这一套尽管心里受用欢喜,胃里却还是总也吃不消。
“嘿嘿……”笑声里大树终于轰然倒塌,连带着树熊一起,砸的沙发吱吱扭扭,狠狠叫了
一番。
“其实我也只能算是赠品。”他也终于能好好亲亲他了,手指还是老样子,很宠爱抚过那
孩子唇边耳畔的每一分时间,“你就没好好翻翻枕头底下?”
话都不算说完。更不及他摆一个完整深刻的爱的表情。龙一已经推开他爬起来,带着满眼
满脸的期待踢踢踏踏的爬楼梯去了。
他只好也跟着爬。
看着那个本应是柔软却此刻几乎嶙峋的背影转过楼梯和走廊,看着他伸出只剩下骨头的指
尖推开了卧室的门,又靠在门上看他在床头兴冲冲的胡乱翻拣。
“……”
龙一背对着他,始终背对着他。
现在看起来,那个肩膀就像是凝固了一般,依旧背对着他。
庆太连忙阖起双眼再睁开,睁开就不肯再有半秒闭上,不想错过那孩子任何一个用背影讲
述的表情。
他知道他找到了。
一定找到了。
怎么说呢。他跟他怎么说呢。他又怎么说呢。
可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送人戒指。他也想扮的更帅更好更浪漫一点,起码潇洒一点。可
现在他靠在这里,僵硬的踯躅,甚至没办法说服自己的腿往那孩子的方向挪近一点。
到底帅成了关公的脸,潇洒也掺了惶恐。心口凝滞的温度和血流,执拗的僵直了身体。只
剩下坦然依旧满分。无忧无虑。
他没说那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龙一知道的。
他没问他喜不喜欢。
他不问。
他也没问他是否愿意。
他不问。
他等。
爱不是只剩下坦然值得夸耀。
如果爱,就要学会等待。
等爱人也愿意一样的爱。
他等到啜泣的声音。
他以为他听错了。
他冲过去抓住那孩子的肩膀。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眼泪急于奔涌的脸。
龙一……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但却是第一次对这样交情的朋友下手。
他侵入了凉平的电脑。
凉平……如果他现在是在和病人说话……右典估计了一下,他起码有15分钟的时间可以
从容的作案。
他有理由从容。
一则凉平和May都不懂电脑,他要对付的实际上只有防火墙。二则他有十分的把握,即使
一旦走霉被发现,凉平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仿佛有持无恐。然而他依然不敢,肆无忌惮。
病历这种东西似乎不像警局的记录那样分类,但清楚明白,按姓氏排序。
右典放在鼠标上的手指有些僵,就好象早有了触电还是震撼的自觉,直接一路拖到网页一
多半的地方,屏幕上一条纤细的光标标示着‘O’的字样,在一群字母中间灼灼闪烁着,
刺激的瞳孔缩成了一团。
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看。
他需要一秒钟想想清楚。他在干什么。他想找什么。他能找到什么。
如果真的找到什么……
哼……结果是冷笑着,硬把坍塌压成了冷静。
助理姓大和。怕是白惦记一场,他还是先去了‘Y’字头的那一页。
没有。
当然。病人不是他,也未必就是议员先生。说不定他只是去给自己讨厌的老婆咨询一下更
年期的注意事项……但那都先不理,右典心里明白,只要远藤和绪方有一个出现在名单里
面,他就不算白费力。
而远藤……
果然在。
他确认了年龄,血型,还有一些辅助事项。毫无疑问,是议员先生本人。
而他也又一次在通向龙一或是真相的门前畏缩了。
点开那个连接的时候,尽管手还不至于发抖。但他骗不了自己,那一刻他确实曾经试图闭
上眼睛。
龙一……
接下来他突然变的匆忙了。他机械的下载了病历,甚至没有打开看。直到电源关掉连带音
响半大的声响一颤,他才发觉紧紧攥着U盘的那只手里,已然奇异的流了汗。
烟灰很快积了一地。他还在抽个不停。
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他浸在呛人的烟雾里。尽管案子依旧如坠云雾,仿佛两张病历读出
来不仅没有让眼前的大路小路岔道歧路变的清晰,却反倒更生了许多旁的枝节,一切都越
发迷乱了。但他已经终于隔绝了绮思和杂念。
他必须抓紧时间努力的思考,因为他比谁都知道,这样只是一时短暂的清醒而已。
迷恋是一种盲目的崇拜,从来就不是如此轻易就能解脱的情绪……
而他何只迷恋已深,崇拜早就盲目。
同一家诊所的两个人,就能说是牵扯么?他知道这样的结论会被笑是胡扯,但他仍旧坚持
,龙一是奔着远藤,才同样选了凉平这一家。
然而这样的感觉,他说不出理由。
即使说得出理由,也是做不了证据的理由。
所以根本不能说。
结论未必是错。但本就下的太早。
议员先生是生了躁郁症。
然而英文也好,汉字也罢,右典不懂这个病。
只是此刻他看着这行字,渐渐察觉到那似乎是很严重的毛病。
你看。除去在凉平这儿近两年的记录以外,附加的还有之前四个医生加起来差不多十三、
四年的旧录。
十三、四年啊。看着就很悬乎的缠绵。
右典脑子里浮现出议员先生平和而平凡的脸孔……
说来奇怪。远藤身上,既没有野党的野心和唳气,也没有自民党鼓吹经济复苏的那幅牛X
恶心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永远是沉稳而平和,喜怒不形于色。
若非真是庸碌,便是几近韬光养晦的人物了。
反正横看竖看,看不出是有‘十几年’‘老’毛病的样子。
别的似乎就看不出什么特别。考虑到读完那些旧录恐怕要实在花些时间,他此刻只是粗略
的过了一遍。远藤第一次发病的那一年,起码那个时间,在右典此时异常混乱却也会终于
趋向明朗的脑子里不轻不重的留了印儿。
94。
但他最在意的还是远藤和龙一的关系。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或者,是不是真的有过什
么关系……他特别仔细的看了凉平的记录,包括诊断和鲜少的谈话,一面希冀一面却又害
怕下一秒真会在字里行间看出个龙字来。
龙一是10月里来的日本。也许在这前后远藤的情绪会有什么变化也说不定……
‘来’……来日本……他突然丢开了半截就快熄灭的烟蒂。
龙一应该是美籍日裔没有错。但他是生在日本还是美国?他什么时间去的美国?换句话说
,他是不是曾经住在这里,是不是曾经认识远藤……
但这一切都无从得知了……龙一的档案在FBI的RED-FILE里,他没有权限也没有理由申请
查看。
……多好笑……这事情妙就妙在,很多力量都在无意之中卷进了本来与己无关的事件里,
更莫名其妙的成了桎梏,或是保护。
可是右典大感失望。凉平的诊断竟也没什么帮助,因为远藤已经先后换了几个医生,似乎
对自己的问题早比医生还要了解,说的几句都是废话,凉平的诊断也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说来说去,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吃药……
什么药?右典遛了一眼,复杂的药名他不认识……
结果他就好象是刚从开始时的迷宫里闯出,又走进山谷里迷了路。岔道太多他会不会根本
一早就选错了一条歧路来走……那怎么到的了头?
他靠进枕头里躺好,轻轻舒了口气。伊崎右典不是有那样的本事么。越乱越纠结,越坦然
继续。没有头绪没关系,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璧……多了他不要,给他留个缝隙就够了。
突来的豪迈。是因为也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
而且他慢慢感觉到,倘若放任龙一继续,他们都会,有更多更多失去。
听说。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爱上钻石的芒光。
现在看来尽然也不尽然。
他是男人。
且他似乎更爱白金含蓄的亮色。
他揸开五指。阳光底下细细的看。怎样。光华总是璀璨。
终究。抚摸舍不得。
这样珍贵。甚至曾给那时候他突如其来的泪水,海潮一样反反复复,不息不止的侵蚀,终
于浸出了异彩,染的有些血色了一样。
彻骨。透亮。毫不轻慢的彻骨。绝不浑浊的透亮。
他还记得他那时为什么流泪。那样肆意,一塌糊涂。
好象是终于找了个决裂的出口,非把那许多说不出口的话想不尽的往事一夕流尽。
不是给光芒刺伤了眼。不是漫长等待里喜极而泣的女人一样终于可以以痛哭宣泄。那么多
液体争相汹涌,他却甚至无法拿出个搭边一点儿的词描述他那时那刻一星半点的心念。
空。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空。
白。颜色也是空茫茫的白。
可能早就盛不下的血水轻飘飘的溢出来,打湿头发和眉眼,他却是闻到清冽的锈味,才知
道眼睛哭了。那么无辜那么纯粹的哭了。
他也听不见哭的声音。一切安安静静。除了不断盈满再流溢的水和水光,就只有庆太已然
痛彻心肺的脸,影影绰绰。
他想投到那处恒温的怀抱里安然的哭泣,但心脏给人捏在手里了,他疼的直想蹲下身去。
他更不想庆太误会他不愿意,但喉咙给人扼住了,那个仓皇的掩着失落却掩不住心疼的脸
色,他发不出半点声音用反驳安慰。
为什么。为什么。
总叫他和他之间,只差一步,一差一句,只差一个说不出跨不去的过去。
愿意。愿意。
他多么愿意。
却更要痛苦如此不愿的失去。
童话总是停在这里。
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不是单纯而幼稚。
不是残忍。是懦弱的体恤。
因为得到之后。便是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