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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section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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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一个清晨我们醒来。突然发觉自己老去了。
朋友们离开你到别的地方去了。爱情也将终于死去。
你的青春和幻想。你的冲动和野望。
它们统统舍弃了这具浸溺了恨和执念的身体,远去了。
可这并不是梦中的人生。
这正是我的一生。
电话响了。震颤的响了。
两个习惯了安安静静说话等待的男人都孱弱的蜗牛一样伸开了触手,又回放的慢镜头似的
,缩回他们冷漠的背屋里。
他们直接收回了扎在哪里的视线,拿水一样淡然的眼色掩好半掀起的心绪。就好象没人提
起过烦恼,更没人听见焦虑,遮遮掩掩,装装佯佯。
“May。”凉平牵起话机。这时候门外他大肚子的助理,甚至连声音还不曾响起。这一端
他的病人已经恢复了所谓青年才俊的奕奕神采。纤长的手指正轻轻的把马术俱乐部的徽章
藏到领带后面去。
“再见。”他站在那儿,高傲却尊重的姿态,“千叶医生。下次见。”
求救的时间结束了。接着仍旧是考验他能否拯救龙一的日夜,也可能,只是分秒。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终于响起:“医生。时间到了。还有。绪方先生刚才来了,洋子直接按
药单给他拿了药。”
“好的。”不知道是对谁说好的,他抬起头,“再见。橘先生。”
他心里还在琢磨中间商的‘show hand’,但他如何观察入微,又怎么会想得到,中间商
刚和他那大学里讲学的情人,得一段120秒的交错。
之前是情敌两人,此刻是情人一对。凉平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这寸尺的小地方,竟牵扯了
这许多阴错阳差。
所以他只看眼睛里看到的,人和病历。
这时他甚至还不知道庆太的情人是谁,只是难免想到一些一样执拗的人。提起情人就神色
闪烁的商人,还有那个非要吃慢性毒药的绪方。在医生眼睛里。这都是同样一群无药可救
的愚人。
然而谁说看笑话的医生自己不是呢?他愤怒的嘲笑了自己一番。咬着牙齿忍耐,睁开眼睛
又在阖上,最终还是难免想到央登。
他很不喜欢想到央登。
起码现在。
更是尤其讨厌现在这样,明明那个人远远的躲去炮火连天的战场,根本不在眼前也影响不
了他的人生,可千叶凉平却还是无法克制的要在这样脆弱的时刻,把一些几乎烦扰的声音
和画面,一再想起。
却不知道是因为想起才脆弱,还是因为脆弱才想起。
而他每每,忘记在这样的时刻里,计算公不公平。
原来爱情注定无法公平。怎样。也是一个给的更多,一个爱的无畏。一个挣扎一个想念。
热情其实冷淡,骄傲的其实卑微。
好累。
中间商被爱情折磨的抑郁。千叶医生却连抑郁也不能。
情人甚至不在身边。对谁抑郁?
凉平这一刻也突然有了点顿悟。放下是神的境界,而庸碌的人,似乎就只有逃避才总能有
丁点安宁的可能。
怪不得。伊崎央登。你连想都不愿意想,远远的躲去染血的沙漠。
他似乎也突然体悟了橘庆太的想法。果真难于言传。
都是有种的男人。倔强的要死了。
苦笑。
逞强谁不会啊。
“May。”他又抓起电话。
比狠他也许是要输给谁。但比谁离了谁活的好不好……千叶凉平什么时候怕过寂寞?他也
是从不是示弱的一个人。
“May。绪方君走了没有?”他的眼睛是如此恶毒却期盼的的盯着右侧那扇抽屉。他阻止不
了。
那里装着他和央登白痴一样的合影。
他知道他是很想拿出来看看。到不是非要看看央登的样子。起码看看自己那样难得的表情
啊。
但他又克制着烦躁的情绪。几乎是想抓出两个人来用剪子绞碎。
以一个医生的判断而言。这已经是摧毁欲了。他想他非常需要和人谈谈。
“早走了啊。”May却给他泼了冷水,“拿了药就走了。”
“那算了。”但他已经习惯了压抑和遗忘,甚至漠视寂寞和失落。
这一点。和来求救的任何一个笨蛋一模一样。同样的。也和任何一个可怜的病人一样,需
要解救。
“下面还有谁?”还要尽量让声音也学会,怎么样藏起无奈和无力。
人生不是戏,所以无谓悲剧喜剧。我们也都没有多余的时间拿来哀叹忏悔。因为比的,从
来就不是谁更堪负累。
谁能早一点杀死自己呢?谁起码解脱了看客的神经。不必在绷紧了期待升仙还是成佛了。
只可惜我们偏要生如蟑螂一样顽固。
谁来救啊。If hero never comes to you……
“May……刚才谁动过柜子的病历么?”
右典十分的头痛。似乎有记忆以来,从没有这么痛。
他四处寻找止痛药。吃下去却再也无法睡着。不。也许还是睡着了。只是梦里出现了一个
同样布景的房间,一个同样的他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睁着眼睛,反正看到天花板渐渐
接近,身体就是动不了。
闹钟响起的时候他终于能动了。却浑浑噩噩,眼神身体都机械的绷起,僵直的尸体似的。
他的情绪不稳。这显而易见。但他不想跟他那些辛苦的小朋友们发火。所以常常,电话里
都只是他在无声的听着而已。
什么也查不出来。
可就是什么也查不出,才叫他感到迷惑和惊恐。
远藤。橘。绪方。
这几个毫不相干的名字,到底牵扯几深?
难道真是树大招风,导弹卖出人眼热么?
但如果真是橘。又为什么单单会是远藤呢?这里是东京,那么多红顶子高官,为什么偏偏
是这个政绩平平几乎隐型的远藤?倘或真是军火牵出了大麻烦,又为什么找他这个东京区
的小警察,为什么是他却不是武器局或国土安全部的那些人呢?
这实在都是问题。但说白了。他还是一面害怕,一面却又无法控制他的脑子不停的要把绪
方龙一和这些事情牵扯在一起。他不断的想,理由各种各样,不过是想找到借口说服自己
,别一再把龙一扯下水来。
可他向来敏感的嗅觉,却似乎已经咬定了味道,竟然无论怎么努力,也扭不开这样危险的
念想。
沉闷的议员和狠心的教授先生。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怎样未知的牵连。尽管表面而言,这
分明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
水流夹着气泡,飞快的冲刷着。他把手伸过去。镜子里映出他拉喳的下巴和黑青的脸。
如此邋遢的男人。却不是教授讨厌他的原因。
他想起龙一那时候看他的眼神,心好象给手里这把软毛的牙刷戳了万遍,再柔软的毛发,
也早就伤到脓血糜烂。无药可救了。
那个眼神甚至一度让他感觉到愧疚。好象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残忍的破坏着龙一全力
维护的平静生活。就在龙一那时那样的眼光里。控诉。
那么努力那么珍贵的。和爱人一起的生活。
可你正隐隐谋划的事情,难道不是在破坏么?
绪方龙一,你为什么活的如此矛盾……
他终于丢开了毛巾。床上到处摊着散花的照片和资料。龙一单薄的表情就摆在床的一角,
半掩半露。
那是一种单纯透明的脸色,没有笑。
你看。
眉目间遮遮掩掩,他从那时起就藏着不快。平平仄仄的,仿佛惨淡。
不能再看。他怕他再看要忍不住心痛忍不住想念忍不住心动忍不住长叹。
他赶紧把精神都转去一叠境外流入的资料上,努力把心思都放在大大小小的字母和数字中
间。排成行的铅字却沿着打印的痕迹一路漫出一条长长的,漆黑而意义全无的线。
好象延续到无穷无尽。
银行里好象真看不出什么猫腻。议院先生表面看起来,竟然干净。照片,莫不是惆怅的脸
。旁边的人,党主席,几个同派系的大佬,助理,保镖,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人了。再往上
追么?还能追到什么人呢?难不成要扯出天皇么……
右典觉得愚蠢。
但没有笑。
夫人倒很年轻。右典掀出几张那女人的照片……不是购物,就是在带狗散步。来往的人,
身份也很单纯。
两个助理和一个秘书……梅村依旧再跟。
跟。跟。没完没了的跟。除了跟还是跟。算来算去。一只手就掰的清楚的几个人。不知道
能跟出什么花样来。警察原来真的无能为力到除了跟踪,什么也做不了。
他生气的丢开了议院先生。抱着手臂看了一圈,入眼一地狼籍,四处纷乱的枝节杂草。还
是只好先努力放下负气的心态,一面拼命给自己打气继续。
议员先生还要查。他这样想着。但看来还得多花些时间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把目光定在写了个‘橘’字的黄色资料袋上,沉吟。
恐怕是。从一开始。他就把这个军火商想的太简单了。
他没等来他想见的绪方。
其实也本就不是非见不可,只是一时间突发奇想。
他本来是想,和一个同行随便聊聊,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心理上就会受到暗示,起码他已
经尝试过排解郁闷,就算未果,表面上也会好一点,少想一点伊崎央登这个人,少一点烦
躁。
他等来的是右典,是他喜欢了多年也纠缠了多年却终于跑掉的那个家伙,伊崎央登,孪生
的哥哥。
差不多也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尤其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真是说不出的讨厌。
但他又不愿意露出什么不爽的表情来。迁怒这种事情,不仅不公平,而且非常丢脸。凉平
是绝不愿意让右典知道他和央登之间的事情的,特别是现在这样子纠结,也不是太怕伤面
子,只是他向来,就没有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给人看的习惯。
即使是对自己的心,千叶凉平都沉默惯了。
他们约好一起吃午饭,就在他诊所附近。[也没什么。好长时间没见了。怎么样你?]右典
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凉平才想起,他确实很久没看见右典了。
不过看起来。右典人似乎还精神了点。仔细看却发现憔悴都深陷在眼窝里。干净利落的头
发和下巴,反倒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不过这都是他用医生的眼睛看到的。别人眼睛里看到的,恐怕就只有年轻,干练,意气风
发。
那找他何干?牢骚还是炫耀,就都不像是伊崎右典了。
莫非真是叙旧……凉平心下呛然,他此刻哪里有那个闲情。还是只好把这就当做一个台阶
,放条活路给自己的心,就此渐渐坦荡吧。
他不知道右典其实也这样想。
结果两个都言不由衷,却又都指望着,闲话能让自己安下心来。
可这样的两个人。有时候,竟就是一双朋友。
“我最近事儿多。好些天没找你了。”右典看了他一眼,颇憨厚的笑了,“不过估计你也
忙。”
“还行。”凉平也开始渐渐舒展着,努力忘记一些事情。
这实在和那些哭号着烦恼痛苦的病人们,没大区别。
“哦对了。央登最近跟你联系没有?”右典本来问的无心。只是他们说话,说着说着就会
自然的扯到央登而已。
所以友情这个东西,本就是绝非单纯的情绪。它总是借着别的什么爱或喜欢,甚至恨和厌
恶,把不知道怎样几个人牵到一起。
千叶凉平。伊崎右典。要不是经着伊崎央登这个名字,压根就不会有任何瓜葛。
而如今这个名字。却简直已如着火一样炙手了。
这可怎么好?医生在心里大翻白眼,央登这两个字,夹着很多声音画面在脑子里放肆的翻
滚,那番甜苦滋味,却难于说出究竟。最难受的那几下搅和下来,他甚至不负责任的想过
,熬不到释然那刻了,只求几时能一下子烦到痴呆,前后经过都能干脆忘个干净就好。
可无论是怎样包装什么内涵的沉默,有人视若无睹还是看不出来,反正该谈还是谈,他这
幅看上去不置可否其实极其反感的样子,根本没用。
“我好长时间没他的信儿了。这小子又上哪了……”右典这一句,差不多是自言自语的味
道了。但隐在这后面的潜台词,却并不是向凉平征询弟弟的消息。与其说是念叨,不如说
是一种歉意。毕竟亲弟弟,他却只顾着教授先生的冷脸,迷了眼,这时候才想起多久没有
央登的消息来。
所以这笑的,还真有点歉歉然。
不过凉平没心思研究右典笑里面的意思。他心里始终是一个乱字,再一抬头,对上一模一
样的那张脸,白森森的牙齿一闪。烦。什么都不想想,更什么都不想深究了。
话虽如此,右典这句唠叨,他却还不能不接。可说什么?结果还是沉默以对。
还好电话进来打岔。凉平看右典隐约有些紧张似的掏出电话,自己就低下头,默无表情的
喝水。其实心里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梅村。”右典已然先看到了来电显示,此刻更隐隐害怕还是期待,“什么事儿?”
不管是谁,凉平感谢此人救他一劫。
可他再抬起头,还拿着个电话的伊崎右典,这一回改瞪着两个铜铃一样的大眼,愕然的看
着自己。
凉平心里咯噔一声。总不至于是他和央登的事情,已经给这人知道了吧?但又想起刚刚他
对着电话叫‘梅村’。谁啊?无所谓,反正不是央登,也不可能是央登……那眼下自己这
副如临大敌草木皆兵的蠢样又是干什么?简直窝囊到可笑。
“你怎么了这是?”医生已经放宽了心,他心里料定这事与他和央登无关,就觉得没什么
好烦恼的了。
可眼前这个人的样子又不能不让他担心。眼看人跟入了定一样,眼神与其说是粘在他脸上
,倒不如说是粘在他身后什么地方,说是直勾勾的也不准确,右典此刻看他的样子根本不
象是在看千叶凉平,倒更象是在看着一个明明交情多年却似乎此时才头一次认清真面目的
人。
医生不能不惊讶,但又觉得不大高兴。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凭什么这么看人?
右典还是盯着他看,这会儿又不象是凶狠和指责了,只是眼色兜兜转转,好象正在什么绝
大的事情上转不开心神似的。
“凉平!”他突然叫他,也没怎么特别的音调,却不知怎么的,听的凉平莫名的心慌不说
,连右典自己听着,都是一阵阵的上下忐忑。
“恩?”医生到底习惯了镇定,不动声色的答应一声,等着他说话。
“我得看看你病人的记录。”
为什么?他提凉平问好了。
知道刚才梅村和他说什么么?
“上田跟那个结了婚的助理去了个心理诊所,结果看见谁了,你绝对想不到。”
“……”
“绪方龙一。”
“……”
“医生……我看……医生姓千叶,千叶凉平。”
我们早该知道。命运从不开没有意义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