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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section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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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他和他,我们之间,他们之间。澈平,在那时我们还可以彼此注视却拒绝彼此注
视的日子里,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当我失去他的时候,就不得不也同时失去了
他。不是他带走了他。是我亲自撵走了任何再见的可能……然后在接下来的差不多十年里
,我每每在醉生梦死里竭力的去想,却还是猜不透,参不破。我究竟是爱他还是他,又或
者仅仅因为那是他爱着的他……我才愿意去爱。
而也许就是因为我从来都爱的如此盲目,才被迫要接受时间最漫长绵延的惩罚。
我从不爱等到爱,再从爱等到恨。我不需要顿悟。因为我到底等来的,到底也只是绝望。
仅仅因为那是受了诅咒的我,曾经如此卑微隐匿的爱着的缘故么?
不。澈平说不。
他说那是我自己给自己织的茧。以为的保护却其实是监禁。
龙一告诉我,那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年了。
他和右典。
我忘记我当时的心情了。但我仍然花更多的时间注视龙一的侧脸。尽管那时我心里已经有
了隐隐不安的悸动,比如龙一扯着我校服的袖子,想把那个一脸茫然的我,介绍给一脸冷
漠和右典和一脸坏笑的央登时。可那时的我,还不懂得这种不安是什么,为什么,再或者
,说不定我早已经朦胧了的察觉到了这种悬而未决的心跳的节奏,甚至曾经揭开这种跳动
的本意,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再推迟着,拒绝去看清它本来的面目。
但我知道我非常后悔。后悔认识他更后悔爱他。
苦不堪言的懊悔。
右典是个神奇的人。第一眼看见他我就感觉到了。他在阳光里散发着寂寞的光彩,用自信
和冷漠的气场做盾牌,弹射开一切探询、质疑、羡慕、妒忌、猜疑、讨好、爱慕、恶毒、
甚至伤害与可能的伤害。他看似很随意的站在那里的姿势,挺拔的身高却微微自在的弯着
一点腰,那缕暗红色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衣服上很多球印和褶皱的痕迹,汗津津,
却全然没有狼狈。这一切都让我莫名的心折。他匆匆从我头顶滑过的目光更让我莫名的心
慌,然而它们只是轻飘飘的略过了我的发稍,好象没有重量似的,不知道隐没在空气的哪
一层旋涡中去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他甚至没有点个头,表示说知道了,或者看见了我,甚至丝毫没把龙一那么爱着的眼光放
在眼里。
我怎么会知道我是怎么了。
他就站在那儿,流着汗,手里湿淋淋的抓着一个篮球。他看上去并不高兴,却也没表现出
任何不爽,他只是冷冰冰的,全身流露出一种沉默无声的,超越这个世界的冷漠和安静。
他好象注定不属于这里,也对这里毫无关心。他没有和我们一样的情绪,也不折射任何我
们的情绪,对于他身边充斥的一切,他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认可,他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
没有在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着,然后他好象终于觉得他可以离开了的时候,就那么
突然的,却也不那么突然的,因为好象从一开始我们每个人心里就都早早知道,无论什么
时候,那都不紧要,反正他一定会这样的,突然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的我们中间,这
样无礼而突兀的走开了。
他眯着眼睛,好象厌腻了阳光似的,踏着大步从我和龙一中间穿了过去,对任何人和任何
人的呼唤置若罔闻。我闻到他身上太阳晒过的汗水蒸发的味道。
“放学等我!”龙一就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我从不知道他有这样大的嗓门。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其他人,只剩下我和央登面面相觑。
央登也湿淋淋的。
阳光的背影里他的眉目,和右典那么相似,我被这种造物的奇迹震慑了,有很长一段时间
都愣愣的看着他。
他慢慢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立即知道。除了眉目,他们完全不像。
他不像右典那样冷漠阴翳,尽管他也不总是挂着友好的笑。他眼睛里总是有火在烧。
他好象总是不很着调,走路也是一摇三晃的,没有老实时候。然而众人眼里他只是看似吊
儿郎当,却其实难以看穿的家伙,似乎总有点说不清又与年纪不符的成熟隐隐藏在哪里,
让人深深感觉危险和不安。
但我知道。央登是个很好的人。
他说话做事总没个正形儿,对女生的兴趣等同于吃饭和nike,远远超越了篮球和其他一切
狗屎,学校里稍微正一点儿的女人,无论师生,他早早便如数家珍。
但他是那种可以为朋友插美女两刀的人。他也从没有因为龙一跟他哥的关系,就把龙一当
成可以轻视的那种……我是说……尽管他总是表现的很轻浮,但他从没把那种要命的轻浮
用在我们任何一个的身上,即使在最沉默的那场雨里,他状似无心的那句话……我知道他
真心把我们当成朋友来看待,而不是,某种意义上他哥的附属品,再或者,殉葬者。
强迫自己离开他和他以后的很长时间,我还和央登维系着单薄却坚持的联系,仿佛他也是
我的一颗解药一般,我一面吞噬着他,一面又残忍的把他也浸在我的悲伤里,淹死了,泡
成酒。
我不知道。我不爱他,是不是因为龙一不爱他。
龙一为什么不爱他呢?明明一模一样的脸。
我为什么不爱他呢?明明一模一样的脸。
龙一为什么会爱右典呢?明明那么难以接近的心灵。
我又为什么会爱右典呢?明明那是龙一爱着的人。
我想这就是一种魔障吧。
就像龙一说的:“才不是爱……”
他总是那么倔强的看待爱恨:“那是盲目崇拜。”
是啊。那是近乎盲目的崇拜。
可我对右典呢……我不知道。
右典和龙一的相处,很奇怪。或者说在那时侯的我眼里,他们这样的人能够相爱还交往了
一年,甚至于在我也紧接着,绝非毫无抵抗的,跌进同样一个坑里的时候,我仍然无法想
象右典和龙一在一起的样子。
右典太冷漠了。年轻的身体还不足以提供出那些过于梦幻的,超越物质的震慑力,所以我
说右典只是冷漠,而绝非冷酷。他只是对一切与己无关的人和事,漠然以对。而其实他哪
怕多给自己的眼睛里添上一点半点略带温度的欢喜或愤怒,他看上去都会更象个真实的生
命。我甚至曾经怀疑,他小时候是不是受过什么心灵上的创伤,才养成了现在这样一副要
命的性格。可央登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同样的父母同样的面目,结果却完全不同。最后
我不得不承认,右典就是天生那样的人,冷漠,脆弱,无安全感,就像我的懦弱和龙一的
倔强一样,这些都神赋予我们自我保护的本能,而如果它们也同时成为了不可饶恕的污点
,那绝不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错。
可惜我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只来得及给他一段三十秒的沉默,和一句迟到太久的
抱歉。
所以尽管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却还是终究有一个人犯了错。是我。
如果我没有卑微的渴望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怀抱。如果我渴求的那个怀抱不是龙一也同样
渴求的。澈平。如果我没有花去整整八年的时间去怨恨一个错的人。也许一切都不会是现
在这样。
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不知道。在最难受的那几年里。我甚至也想过死。可是我那么懦弱。连靠近窗子的勇气
都没有。
龙一就不一样……
澈平啊。所以我常常在想,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在右典四度恒温的心里留一道淡薄
的印记。那一定是龙一。
只可惜再怎么重来还是一场傻子们的悲剧。
没有意义了。过去的过去了。澈平。闭上眼睛一想,十年都快过去了。
澈平只是看着我,淡然的笑。
可为什么是这样悲伤的笑呢。
北方的天气是严酷的。出了夏就是冬,我最喜欢的两个季节,春天和秋天,在那里总是受
到最无情的排挤。10月底的时候,天气似乎还刚从炎热里脱出身来,可一转眼,就逼着所
有人急忙忙的穿起了冬衣。而我们,终于要考试了。
那时候龙一似乎已经破釜沉舟,他开始肆无忌惮的追随着右典永远冷漠的背影,却完全不
是用那种宣示甜蜜的姿态。是的。他本来也就不会在乎谁的眼光,更不会折服在炫耀这样
愚蠢的情绪里。
我看得出。龙一是充满了勇气却没有期待的爱着。尽管多数时间里,他得到的都是一张冷
漠的脸和无声的拒绝,我看不出什么甜蜜,却也看不出什么不甘和羞怒,在我看来,龙一
甚至是带着点自虐的心态,微笑着接受一次次伤害,仿佛连那也当成是爱情的一部分,才
会如此珍惜的对待。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伤害和甜蜜一样,永远是爱情的一部分。而有些不幸的人在不幸的时
候,它就等于爱情的全部。
于是龙一义无返顾。而我,慢慢和央登熟起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注定我们渐渐走远。
也许吧。澈平。是不是你和我也有那样一天。
哦对了。那次考试,我考砸了。砸的一塌糊涂,砸的理所当然。我并不意外,因为我的心
,也许我还不不能确定那时它去了哪儿,但我却绝对可以肯定它早不在那些沉闷的课本上
了。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反正在初中里我拿手到要去参加奥赛的科目,除了物理,全部开
始扫尾。而从这次考试开始,我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展开了我屈辱的高中生涯。
是的。最先崩溃的不是我的神经。而是我的几何。
29分。我还记得我爸把那张红乎乎的卷子拿在手上的样子。差不多有那么几秒钟吧,天地
一片寂静。然后他放下那张轻飘飘的卷子,说:“挺高的。”
澈平。你笑了。
我时常想起这件事情,那时那刻他的语气。可惜我到底没能继承他的幽默细胞。
龙一比我更砸。几乎是全线飘红的成绩。然而比起我的沉默和无可奈何,他更是满心的漠
视,毫不在意。
他的心全在一个未知爱他与否的人身上。
龙一的爱恨,我渐渐又懂得了一些。他不是视过程重与结果,却也不是全心求一个结果,
他只是习惯在爱着的时候全心全意的爱,好象爱情天生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付不付出
,他得不得到,他被不被爱,他会不会受伤害,通不通都是他一个人选的路。
他天真而无畏。我崇拜他天真而无畏。只是那时候我还没见得他的狠绝,更不曾领悟这种
狠绝。否则我不会委屈年华,一个人尝遍酸苦腥甜。而如果我真是龙一,如果我真的曾经
是龙一,又或者我真的将会是龙一,我早该知道爱的对面不是恨,而是不爱。
澈平啊……比起给我伤口的右典,我总是更多的想起龙一,虽然那些修改过的记忆总是故
意不故意的避免一些过于清晰的回忆,可我骨子从没想过忘记他,真的。你可能要说这是
心心念念……也许吧……如果这确实该叫作心心念念,我不知道,可每当我痛苦或是快乐
到及至,记忆都必定要我想起他。也许在过去那些恨着的日子里,我同时也在深深的忏悔
,因为我觉得是右典亏欠了我,而我亏欠了龙一。
右典活在我们之外的另一个空间。而我和龙一,注定就像两条本该平行的小路,偏偏因为
我的羡慕与嫉妒,硬扯出了一个歪扭的交点,结果只是短暂的相交,却终于彻底分道扬镳。
得到即是失去。龙一似比我更早明白这个道理。
澈平说:“失去就失去吧。”
也是的。不松手,也回不去。更难受而已。何必。
于是这几年我开始学会了叹气。可我竟没有觉得突兀,也许我本来就该是这般死灰似的的
活着吧。
叹息着,怀念还是恳求可以忘记。我总是这样过完一天又一天。并非是没有看开。只是要
想做开,终究很难。
我干嘛跟你说这些呢,澈平……我其实是狡猾的人,因为知道你比谁都更要懂我,我才说
给你听,你会认真的听,不会变得和我一样茫然伤心,而你越对这种陈年的痛苦不以为然
,我就越接近被拯救的边缘。
澈平无奈的笑了。然后使劲捏我的脸。
那年考试我只在中游,毕竟初中打下的底子不薄,我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并从此彻底成了
传说中“吃老本”那号人。龙一很麻烦,可是他的成绩也还不足以垫底。
“呵呵呵呵……不是右典就是央登……”龙一在说到右典这两个字的时候,就用那种说着
自己情人或是孩子的语气,满是怎么含蓄也掩盖不住的骄傲和得意劲儿,而龙一甚至还不
懂得含蓄。他挥舞着手里乱七八糟的卷子,兴奋非常,好象右典考垫了底是多么光荣无上
的事情似的。
“反正一起补考……”这才是龙一高兴的真正原因。
结果不是。
伸也一脸茫然的报出了一个让所有人一脸茫然的名字。
橘庆太。
我们谁也没听过。
这人谁啊?我很惊讶。
不可能。不可能。龙一大叫着,很不乐意。怎么会有我们不认识的人出现在这个榜单上最
辉煌的位置。
但他旋即又开始为右典没有垫底兴高采烈。
总之就是什么都高兴。
如果怎样都高兴的话。管谁谁呢。
“一班的。”伸也的效率很高,下课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趴在我肩膀上小声的说,“新
转来的。”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哦”一声。反正龙一是没有。龙一满脑子只想着可以和右典一起补考
……如果座位的好的话,就可以有一天的时间,享受偷看那张侧脸的感觉……
我们于是都很快忘记了这个名字。
可是那时候龙一还不知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有一天,他会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
谁也不曾放在眼里的,很快被我们忘记的外来者,拯救。
爱情总是很累,仅仅疲惫倒无所谓,却为什么挣扎拼搏,却仍然一无所获。翻来覆去你和
我,谁扔下的谁又拣起,寂寞终结或重新孤单,我们却总是说服自己满腹伤痕的再上路,
舍去了不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就像一种求生的本能。
避免一个人活着的本能。
愚昧却直接。
可是我想,澈平,这至少证明了右典不是我的那个人。
也不是龙一的……
我想他注定不是任何人的那个人。
澈平问我:“这样想是不是好一点……”
是不是好一点呢……我不知道。
我们总是不断的寻觅,觉得对了便留下,觉得错了就离开。
可是不到最后,我们又怎么会知道。
是不是留在了对的人身边,错过的,又是不是最爱的。
我们也祈求时间验证很多东西。
谎言的限期,眼泪的真伪。等待是否值得,爱情是否纯粹。
悲哀的却是,无法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