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花开》且唤玲珑

6、发烧

　　一觉醒来，身旁的女子仍在安睡，却眉头微皱，眼角处有些晶莹。洛君何伸手轻轻拭去，却觉她皮肤发烫。
　　一向淡定的洛君何瞬时有些慌，若不是苏茜背上有伤，他一定会带苏茜直奔晋国寻个好好养伤的床榻，不至于在这荒郊野外受凉。
　　林光依稀，几声鸟叫。洛君何将昨天剩下的果子掰碎喂给苏茜，又喂她喝了些水，将火堆拱得高一些。便去采退烧的药草。怕苏茜一个人有个万一，洛君何一直不敢走远，好在观星山人烟稀少，药草丰盛，不消一会便采到几味药。他将药草洗净，用干净布包起来，以剑柄碾碎，再吸满了水，让药汁流入苏茜口中。
　　午后，烧终于退了一些，洛君何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一放，细细将她身上厚厚的披风压紧实，却见苏茜缓缓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自己。
　　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良久，苏茜将眼光移向上方透过林叶撒下的光，缓缓道：“我刺杀严寂的原因很简单，当年他的手下杀了我母亲。我身上并没有其他势力纠葛，否则也不会孤身一人。”
　　洛君何的眼神颤了一颤，某种伤心的情绪一闪而过。顿了顿，他撇过脸去，“我知道，我只是想救你。”
　　似乎又有一颗沙子划过心波，将苏茜多年冷淡的心境激起道道柔和的波纹。然而她开口还是淡淡的：“多谢。” 后半句“你不该救我”被苏茜咽入口中。
　　划过苏茜心波的沙子此时也在洛君何心里激起波纹，缓缓漾开来，如他嘴角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松：“我还以为你不晓得有感恩这两个字呢。”话罢去溪边洗漱。
　　看着这个费心费力救自己的男人，这个英俊挺拔，本可在家中锦衣玉食的男人，这个举手投足皆一派大家气度的男人，苏茜多年来第一次觉得，除了复仇，自己对有些事情开始感兴趣。
　　用手撑着，苏茜努力地起身，背上却一阵撕痛，忍不住闷哼出声。洛君何闻声赶紧过来，扶着肩助她坐好，“你起身做什么？”
　　苏茜苍白的脸浮出了一抹红晕：“我得…小解…”
　　红晕又转到洛君何脸上，“咳，那边”，手指了一处树叶茂盛的地方，“那边比较隐蔽。”
　　在洛君何一天敷三次药的照料下，苏茜的腿伤大有起色，虽仍有阵痛，但已能歪歪扭扭地走路。
　　深秋午后的阳光干净纯澈，溪水仍不知疲倦地流动，跳跃，溅起的水花带着阳光旋转，落下，像一团团光点。
　　年轻男子和女子并肩而坐。男子随意地抛起石子，石子落在水中，又溅出更多光点。
　　“那天…你就不怕当真死在严府吗？”
　　“应该是怕的吧，死…应该很疼吧。可是活着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呢。”苏茜的语气轻松，就像是真的在探讨活着的意义。
　　洛君何转头看了一眼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又看向水面，突然笑了出来，“你会唱歌弹琴，还能跳舞，精通剑法，死了不觉得很可惜吗？！”
　　苏茜没了刚才的轻松，嘴角仍是淡淡的微笑，却笼上一阵哀伤，“可惜吗？我娘说过，疼我的只有我自己，我死了，会有人觉得可惜吗？”
　　“茜茜…”看着这张倔强的脸，洛君何一时有些失神。
　　“在季府，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但只有我娘一个亲人，还有小可。我娘她…其实对我很冷淡。我有时觉得，她恨我，她好像也恨我父亲，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我父亲才恨我……”苏茜有些语无伦次，洛君何第一次看见她掉眼泪。坚强的人软弱起来更让人心疼，苏茜便是这样。轻轻覆上了苏茜雪白纤细的手，洛君何又是一阵失声：“茜茜……”
　　苏茜像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盒子，往事一波波袭来，连洛君何叫她“茜茜”也不在意。低着头哭得专注，“小可她很好，她陪着我，可是，她总要离开我的…”话语被哭声打断，“我不能连累她，她去了玉凭山，等她明白过来时我应该已经死了，她会在晋国活得很好……”
　　洛君何轻轻将眼前的小猫搂入怀中。是的，洛君何一直觉得她是一只小猫，倔强的，坚强的。而此时却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让人心疼。她有那么多面，妖媚的，冷漠的，凌厉的，还有这一面，柔弱让他心疼的。
　　“我一直想为我娘报仇，其实，我有时甚至觉得，我娘根本不想活着，活在那样一个地方。我也一样。可是，不报仇，我要怎样活着…我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世上？我真的…在这里吗？”苏茜哭得伤心，说话断断续续。
　　“茜茜…”洛君何第三次叫她，怀里的小猫还在微微啜泣，“我不会离开你，你若死了，我会觉得很可惜很心疼。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万籁俱寂，低低的男音在头顶徘徊，苏茜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的微微震动。那天下午一切安好，以至于很多年后，苏茜还会回想，在那个深秋，阳光撒在林叶上，透出点点光辉，秋风微送，溪水淙淙，有个男人曾抚着她的背跟她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