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花开》且唤玲珑

5、月夜

　　昏睡了一天一夜，翌日半夜，苏茜终于醒了过来。昏迷时她感觉像是洛君何救了她，她还迷迷糊糊地觉察到有人撕了她衣物，不知是没力气还是什么原因，她没有挣扎。
　　即便梦中早有意识，此刻醒来，见洛君何的脸在身旁安睡，苏茜还是有些震惊。
　　溪水汩汩地流动，为宁静的郊外夜晚添了些许热闹。在苏茜一侧，火堆还在静静地燃烧，温暖阵阵袭来。眼前的男子侧躺着，像是睡前一直在看着自己。她从第一眼便晓得他长得俊，此刻发现在月光映衬下，火光摇曳中，他的睫毛纤密修长，轮廓有将领的刚毅，又有一股江南书生的雅。
　　兵部尚书之子洛君何…有关他的事迹在脑海中缓缓浮现。听闻他十四岁时，便随父征战沙场，但也不过是观战。那时的陈国还没有如今这样大，与南边晋国时有摩擦。陈晋边境冶犀莽原，遍地白骨，陈军死伤无数。另一边，赢了一仗的晋军士气大涨，大摆军宴。却不料是夜，晋军皆被下了药，昏倒一片，最要紧的是，粮仓被烧了，而被下了药的士兵们救援无力。
　　看着晋营火光冲天，清晨一道主杀的军令从陈军帅营传出，几千陈军直捣晋营。晋军大部分蒙汗药药力未散，又失军粮，士气一夜之间低沉，战斗力极低。几万晋军在几千陈军面前竟溃不成军，轻车熟路的陈军主帅直奔晋军帅营，几招下来，晋军将领人头落地。
　　此仗于陈军而言用绝地逢生形容恰到好处。当将士们欢呼雀跃时，脱下面罩头盔的，竟不是他们的将军，却是其子，时年十四的洛君何。而洛野因伤仍昏迷在帐营中。
　　烧粮仓，下药，这些在战场上并不鲜见，但一个十四岁小儿竟有闯敌军阵营的胆量和缜密心思，却让人称赞。而以十四岁之力将晋军将领割下人头，这已成传说。
　　这些苏茜都知道，但这十几年间洛君何为何未受封个一官半职，却让人疑惑。
　　更疑惑的是，洛君何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思来想去，她想不到一个答案。这种没有答案的事让苏茜感到不安，不管洛君何是好是坏，总归早日跟他断绝好些。但…自己如今的处境，好能好到哪里去，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凝望着一轮上弦月，苏茜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绝美的月色，绝美的眸子，绝美的唇形，却让人感到很凄凉。火光烤得她的脸庞有些发烫，喉咙也有些干渴。她想起身喝水，稍一动背部却一阵剧痛。眼泪忽然夺眶而出，记忆里那些斑斑点点，在这个宁静的月夜，随泪水缓缓淌出，慢慢交织。
　　在魏国那个大户人家中，她度过了人生的前十年。很大的一座宅子，大到让她时常找不着自己的父亲。她父亲，正是这宅子的主人，官拜二品。她母亲，只是父亲七位侍妾中的一位。一份爱分了七份，便没有多少了，惶论他父亲还有一位家世显赫的正夫人。
　　自她记事起，父亲便未踏入母亲房中一步。庶生的儿子不受宠，女儿更不受宠。这本是个寻常事情，也无甚了不得。偏偏母亲是歌姬出身，偏偏正夫人尤其不待见母亲，偏偏母亲是侍妾中最早入府的，换句话说，年纪最大。
　　所有这些，足以让苏茜母女在府中过得如坐针毡。有一回，还是孩童的苏茜在院中假山摔了下来，折了手骨，母亲请管家叫来大夫。一个时辰后，大夫徐徐进门，另一位侍妾的婢女却道自家主子有些头晕，管家二话不说让大夫去那房先做诊断。小苏茜疼得脸色发白，等候的时间长得像年轮辗转。又是一个时辰，大夫终于来了。
　　手伤的那个月，娘亲对她不理不睬，有天夜里她疼得厉害，哇地一声哭了，一个劲地往娘亲身上蹭，不停地认错求娘亲原谅，虽然她也不知道娘亲究竟气的是什么。良久，一只手抚上她的背，娘亲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回绕：你若不懂得爱惜自己，怎么活得了？这世上，疼你的只有你自己。
　　从那以后，苏茜再也不敢爬假山，怕噎到刺不敢吃鱼，不敢靠近池塘，不敢生病。仿若墙角孤生的一朵花，顽强而又小心翼翼。
　　往事迷迷糊糊地搅成一团，在苏茜迷迷糊糊的脑子里浮现。心中有一根弦绷得紧密，又被体内的热火熔化。只剩下泪水还在不断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