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殊途》弗异

6、人鬼殊途5

　　人鬼殊途

　　5

　　轩死了。他没有如我一样成为鬼魂，因为我找遍这个城市的任一角落，都没有留存他的痕迹。我如疯了般到处寻觅，想获得他的只字片语以抚慰每天流泪的一扬，却仍一无所获。一扬在很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被按在病床上打点滴，睁大眼睛泪流不止。他的朋友们站在病床旁干着急，我飘浮在空中也毫无对策。我知道这是他必须一人度过的痛苦，这个寒假，下个学期，乃至今后他的几年生命。

　　许久许久，我呆在他身旁看他不再露出笑容，不再触碰篮球，不再和人说话，每天静静地思念轩。他开始显得稍有了一丝人气，当我察觉时，这已是将近一年以后。书房的电脑被他重新使用起来，连接上一个网页，每天都登上去，即使因病住入医院数天，回来的第一件事也是连上它。我悄悄地凑到他身后看那个网页名字，其中有我未接触过的两个字，叫作耽美。我不清楚它的定义，只知道那里仿佛有无数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与他相似的灵魂，让他在生活里无法说出口的话，能够大胆向他们诉说，再接受他们给予的文字上的温暖。甚至，他对轩的思念也会直白地写上去。虽然依旧没有笑容，没有健康，没有声音，他却看上去似比从前更有了人的气息。

　　他在一张帖子里写了一段话：我想你了。回来看我好吗？现在的扬很乖哦，不再任性了，不再让你担心了，我保证。只是，想让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来，可以吗？我知道自己好过分，所以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你了。回来看看我吧！BY从此以后都会很乖，很听话的，你的扬。

　　我不知道鬼也会流泪。但是我好像拥有了泪水。一颗一颗豆大的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键盘上，轻轻流散，但眼泪却是他的。我的眼泪如我的身体我的心脏我的声音般只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我的记忆里。记忆里的我从来不哭泣，即使15岁那年被父母毒打到头破血流，手拿着刀子割腕，也不曾掉眼泪。静静的泪水从虚无的身体里涌出时，感觉周围空气变得湿润，沉甸甸，不想被他发现这种异样的空间，我从窗口的缝隙随微风飘了出去，越飘越远。

　　为什么轩没有形成我这般的鬼魂。现在该陪伴在一扬的身侧的应当是他。我有些悲哀地看着天幕上星星点点的亮光。轩死后便消失了吗。他怎会放得下一扬。只作旁观者的我都无法释怀，一扬又怎能从中解脱。

　　然而那一年的情人节前夕，一扬却给了我得不到的答案。他在那个网页上又发表了一张帖子。帖子里只有一个问题：2.14上帝给天使放假吗？天使。天使。他的轩原来成为了天使。不在人间，也不在地狱，而是在天堂。我忽然如同遭受到一阵轰鸣，身体被一股白光侵袭，再也无法留在一扬的身边。天使虽不能降下人间，却一直存在于人的心里。而我是什么。我是什么。我没有任何存在，却执拗地占据了天使的位置。我的魂连扑带撞，在空间翻滚，越来越远离一扬的世界。没有心脏，却尝受到了心伤的感觉。

　　我没有再回到一扬的家中。那一天游荡在各处，找寻一些曾出现在那个网页里的悲伤失意的灵魂，流连在那些人面前袒露的同一网页上，搜索一扬曾留下过的身影。他们都有自由的身躯，灵活的嗓音，伸展的四肢，却都宁可依附在那网络上，与未曾谋面的人交换真实的心灵。但即使拥有相似经历，那些人却无法引起我的波动。我趴在显示器上看他们的发言，只觉惋惜，不会流出眼泪，不会让自己的魂随只字片语碎裂一地。我想，一扬是否跟他们不一样。然而细想起一扬这个人，便又觉得钻心的痛楚，随时会让自己魂飞魄散。

　　情人节到来，我正待在一个男生的家中，看着他玩电脑。他与一个人在网络的两端对话，忽然变得情绪激动，一句话刚发完，便颤抖着双手离开键盘，奔向了自己身后的大床，头陷在枕头里发出哽咽的声音。我看到屏幕上出现的对方的话，其中有“分手”的字眼，再看向男生刚才发过去的话里，竟出现了“死”的威胁。我缓缓转过身，看向情绪逐渐失控的男生，满心鄙夷。将生命当作筹码去换取的所有物，都只会让自己加速地失去一切。果然，不多时，男生对面的那个人发送过来的新消息里，写着“再见”。我看着男生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扑到桌前看到这两个字，男生摔开了键盘和椅子，推门冲了出去。我没有追出去，仅仅等待了片刻，便听到屋外空地上传出的尖叫般的车子刹车声。轩死的时候，街道上应当也是这样的声音。我静静听着，凝神想着，直至魂灵被自己的无情染成一片灰暗。我果真只是一只鬼，竟漠视人的死。

　　死在车轮下的那个失意男生，头砸向地面形成一摊血污，却没有被当场发觉。驾车撞人的司机已经逃逸，长久的一段时间里，路上都没有人经过。只有男生无声躺在地面的尸体，我无声漂浮在空中的魂灵。我等待许久，直至等到男生的死魂淡淡地飘出，如一抹青烟般，轻瞟我一眼，便转身飘远。他的已经凉透僵硬的尸身，被他抛弃在人世间，无人理睬。我立在原处，端佯着那具尸骨，端佯很久，很久。

　　02/14/2005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