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殊途》弗异

5、人鬼殊途4

　　人鬼殊途

　　4

　　那只戒指戴在了一扬的手上。戒指里蕴藏的誓言，就刻在一扬那只戒指的内侧。我跟着轩去戒指店时，看到深深刻上去的那四个字：“永不分离”。一扬不知情地开心接过那只戒指，是在他昏迷19天后终于醒来的早晨。轩凝视他的眼神深情得几乎可穿碎我那飘浮在他们之间的魂，他们紧而有力的拥抱，又只得令我静静飞远。回过头远远地望着那个病房，病房里有两个人，病房外也有两个人，一扬的父母将自己认定为一扬发病的根源，而只能如待罪之身守在门外。当一扬与轩轻轻接吻时，病房里那两颗剧烈震荡的心脏，与病房外那两颗沉重欲裂的心脏，我想，跟我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我无所依傍地飘浮在树端，任自己失魂落魄得由树木尖锐的枝尖穿透，也无从分辨此刻自己的心理。一半心安，一半心碎，这是为什么。

　　出院以后，一扬和轩背着自己的父母去外面寻找到了一间房子，组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他们和另一个在高中时期与他们并称为三人组的男生，一同进入了那所大学的企管系。一扬的爸爸不再阻拦，也无力阻拦。那三个男生，在蓝天白云下，融洽相处，没有任何污浊成分。他们也许以为这份情谊可以一直维持下去，没有中断，因此即使有矛盾，也能很快化解。我曾去过那所大学，看到一扬为轩吃醋，发脾气过后，拉着那个叫华的男生奔走。但不过一天，一扬便会回到他与轩的那个家中，依旧在清晨醒来看到对方后，贴近对方并相许一个早安吻。那时候的一扬，安静温顺，幸福快乐，与混乱的16岁中的一扬，离得越来越远。虽然这样的一扬，因为受到过度保护，而显得柔弱，不再似我认识的他。但只要他快乐，我也就觉得安心。

　　大一的第一学期结束后，他们约定去加拿大。加拿大是他们共同喜爱的一个国度，听说有美丽的大雪覆盖，还有他们所渴望的自由。一扬渴望的另一个自由，是可以自由奔跑，触碰篮球，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虽然这已不可能实现，但轩仍尽量让他达成。因此寒假中的一天，虽气温冰冷，但一扬想要出去运动，并兴高采烈地拿出一只篮球，轩无法打碎那样满心期待的眼神，便答应下来。看着他们结伴离去，像阳光般洒满一地的笑声，点点散落在我关闭在他们的家中的魂魄上。那么幸福，那么幸福。让我好羡慕。

　　那一天是2月29日。四年才能够有一个2月29日。我待在不属于我的人世间，却记不起四年前自己是什么样子。飘飘荡荡，反反复复地在自己的家门前徘徊，看到自己的父母在家门口出出进进，看到自己的那个房间紧锁，如同门口贴有符咒般，我只要走近一步，就会被突然的有力的撞击而倒向身后的空中。死亡是不是永久的界限呢，所以让我再也成为不了活在人间的那个自己。原来，在现在的这个世间，已经再没有属于自己的那个家。缓慢地转回身，沮丧地一步一回头，又陡然间看到自己的父母展露在那个屋檐下的悲泣的面孔。那个面孔，如此熟悉。四年前我就已遇到。四年前，我留下过一封遗书：“等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已不在这个世间。”此刻想起来，当时携带出门的刀子，跪坐在楼梯下割破自己的手腕时，竟如此时身上的温度，冰凉刺骨。那把刀子没有了结我的命，反而令我被心慌失措的父母找回。曾严厉打骂我的父母，在找回我的那一天跪在门口，痛声哭泣。就像如今，死亡变成现实，已过去两年，他们仍在哭泣。原来，时间这么久了吗。我忽然觉得一阵虚渺，我，真的已经死了吗？

　　那一天过后，我才带着支离破碎的魂回到一扬的家中，却看到一阵黑色的悲怆之气弥漫在那个屋顶，积满整间屋子的悲伤，溢了出来，竟连远远飘来的我，都被伤到几分。进入那间屋子，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已经是夜晚，他们没有回来。慌张地转身，找向一扬经常去的体育馆，体育馆已经关闭。找向一扬的家，家中同样空无一人。找向一扬和轩经常去的那条让一扬与暴力永远隔绝的铁轨，淡淡的向日葵香飘散在空中，仍旧没有人影。找向漫无边际的各条街道，却在一片浅浅的已被清理过的血迹上，发现一抹熟悉的淡淡的没有生命的气息。

　　那抹气息，属于一直如阳光般温暖，开朗成熟的轩。从血迹上散发出来，竟变得那样淡，那样轻，那样无力，如同我的这个已在人间消失的魂灵。我随着这抹气息，缓缓向前寻找。找到的地点，是医院。一扬又住进了医院，我趴在医院上空，轻轻叹息。然而我紧接着发现，俯在医院门口哭泣的人，除了一扬的父母，还有轩的父母。我蜷缩在悲泣声之间，久也等不到他们的哭泣声平息，几乎要被冲撞得化作灰烬。一扬躺在病床上微弱无力，却仍有气息。然而轩的那抹气息，进入医院后就再也找不到。硬撑起自己，我在医院里的各个发出人声的角落细细寻觅，然后，从一群护士的交谈声中，找到了答案。

　　轩和一扬走在街头，还没有到达篮球馆，便被一辆疾驰过来的车辆挡住去路。车子驰向的方向是一扬，被车子撞倒的人却是轩。轩救了一扬，当场死亡。一扬的心脏受到巨大冲击，也失去了意识。两个人躺在地上，如同两具尸体，其中一个人，却活了下来。

　　02/29/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