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天》陆伍柒

2、第 2 章

　　当夜色倾轧下来便又无声无息地翻过一天。
　　“春天到了”，沈遥珂写下四个字后不太满意这老生常谈的开头，擦掉重新写道：
　　春光终于开始名副其实地泛滥了，上个星期才刚刚发芽的柳叶都舒展开来，阳光在历经三个多月艰苦卓绝的挣扎后，也完成了对阴霾云层的突围，不遗不漏地照拂大地。于是，春天到了。
　　他停下笔来，觉得好像跟之前的开头没什么差别，犹豫了一下后，他放弃了修改的打算。继续往下写：
　　今天……
　　……不知道狄钦炜的反应会是怎样，不过，一切也就在明天了。

　　明天啊……沈遥珂合上日记本，看着窗外，满脸期待待浮想联翩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一脸娇羞地低下头来，咬着笔头欲语还休，“我愿意……”
　　“真像个白痴。”他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拍拍有点发烫的脸颊，看了一下电子钟，23：57的鲜红数字让他的视觉神经狠狠一跳，要是明天上课睡觉，自己就死定了。
　　匆匆忙忙地爬到床上后，沈遥珂取出了万菱霜的卡片，那疯丫头，神神秘秘，神经兮兮。
　　一个大大的卡通小丑色彩缤纷地在卡片左侧嬉皮笑脸着，然后是右边紫色的字迹：
　　娃娃啊，要是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姐姐我可就亏大了，白白错过一个整你的机会，哈哈。
　　那么，今年就算了，来日方长，临幸你的机会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插队：遥遥，明年还是要跟阿霜和谐相处哦！“鱼”人快乐！）
　　～Ｏ（∩＿∩）Ｏ～
　　4月1日万菱霜＆杜良辰

　　什么嘛！说了不要叫＂娃娃＂了，很难听哎！不过自己还真忘了今天是愚人节。4月1号啊。
　　沈遥珂懒懒地向后倒到床上，然后他醒悟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今天，是愚、人、节！？他诈尸一样猛地挺起来，掏出手机给狄钦炜发短信，“狄钦炜，我没有在整蛊你，只是凑巧而已。我很认真很认真，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真的，相信我。沈遥珂。”
　　按下“确定”键，沈遥珂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他以为自己算是死里逃生了，可是在他按下“确定”键后，手机疲惫地跳出提示“电量不足”，接着便是关机铃声，一声一声，在空旷的满室黑暗里，刺激着他的鼓膜。
　　飞快地跳下床想找出备用电板，电子钟冰冷的整点提示却比什么都清晰地传来，剥夺了他负隅顽抗、垂死挣扎的所有气力。
　　突然觉得很悲伤，真的好愚人，过了十二点，也许什么努力也都没作用了。这是不是就是冥冥中的谁想看到的，世人不知所措的场景？连抗争的权利也不给一点。
　　难过地看着卡片上小丑的鬼脸，窗外微弱的白色天光映衬下，好像它也在嘲笑狼狈不堪的自己。这是唯一一个没跟万菱霜互骗的愚人节，却比哪一个愚人节都要难过，原来最大的愚人是命运对人玩幽默。
　　沈遥珂侧过身面对墙壁。他已经低落到极限了，只想一觉醒来，发现什么都是假的，好的坏的，统统消失不见，也不管是不是会有迁怒。
　　于是，他沈遥珂孤注一掷的告白，被一个悲惨到极点的玩笑穷追不舍地扰乱，最后血本无归，却也怪不得谁。
　　人生亦有命。也许。

　　沈遥珂想过很多种第二天见面时的场景，他想再怎么着，尴尬总是在所难免吧。想了很久，他决定尽量表现得无所谓，以此来表明：我都这么淡定啦，所以，狄钦炜啊，没错，那只是一个愚人节玩笑。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白费了，因为狄钦炜的若无其事指数比他强了好几档。
　　沈遥珂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有一点感激，有一点郁闷，有一点愤怒，还有一点惆怅——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了一个苹果，加一根苦瓜，加一只辣椒，加一杯咖啡，所有这一切剩下的余味在味蕾上蔓延开，难受到不行。
　　沈遥珂看了狄钦炜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不甘心地承认他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万菱霜拍了沈遥珂一下，他回过头。
　　两人对视了好久之后，万菱霜语气凉凉地说，“沈遥珂，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有时候看起来是灰绿色的？”
　　沈遥珂没反应过来，“这又是哪个梗？”
　　万菱霜没有说话，偏偏是这样才让沈遥珂觉得毛骨悚然。
　　他的注意力成功从狄钦炜转移到万菱霜。
　　奇怪的万菱霜还不够，杜良辰也很奇怪，一整天看他的眼神都是混合了悲悯跟幽怨的诡异视线。
　　沈遥珂被看得毛毛的，试探性地问，“宝宝，你们怎么了？”
　　杜良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那，我怎么了？”沈遥珂换了种问法。
　　这一回杜良辰果断摇头，一言不发。
　　因为两个人都很奇怪，所以放学后以往再正常不过的三人行气氛就很凝滞。一路上只有沈遥珂在自言自语，偶尔杜良辰回一两句，万菱霜则默不做声。这一切极其明显地表现出了沈遥珂的傻逼和没话找话。
　　走到老金唱片门口的时候，沈遥珂终于忍无可忍，“你们两个抽什么风啊！？”
　　下一秒，万菱霜也爆炸开，“你才抽风啊！你到底把我们当什么，把我们三个十几年的感情当什么！什么事也不说！”
　　沈遥珂愣住，杜良辰扯了扯万菱霜，皱着眉，一脸焦急，偏金带红的短发翘在阳光中有点透明。
　　过了一会儿，沈遥珂低声问，“你们知道了？”
　　“我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说完万菱霜转身离去。干净利落，跟她打人时的风范一般无二。
　　“……”
　　杜良辰看了看万菱霜的背影，又看了看沈遥珂，最后上前一步抱住沈遥珂，“遥遥，无论怎样，我相信你。”
　　“谁要你相信。”虽然这么说，但沈遥珂却没有推开他。
　　杜良辰退开一点点，踮起脚用额头碰了碰沈遥珂的额头，“我去劝劝阿霜。”
　　沈遥珂没有回答。
　　老金的唱片店里无限循环着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和《童年》，良辰身上那种甜腻的玫瑰香味还没散去。
　　沈遥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心情惆怅地慢慢走。
　　这一天，他真的闲愁烟草了，风絮啊，梅子黄时雨啊。
　　万菱霜和杜良辰啊。狄钦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