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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3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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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华之琦的时候,距离婚礼还不剩一周时间,她一进门就蹬掉高跟鞋,冲进厨房朝黎媺直嚷嚷,“媺媺,怎么办?奶奶让我今天去和文昱奕登记结婚!怎么办!我不想见到他,我一想到他我就恶心!”
我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但黎媺还是把目光投向我,“早早,今天你帮之琦去民政局登记结婚吧。”
华之琦对我翻个白眼,厌恶地撇撇嘴。
我把笔记本合上,笑,“黎媺姐,帮忙去民政局登记结婚这件事情,似乎合同里面没有吧?”
被她侵淫这么久,我说话措辞确实进步不少,连笑容都变得得体起来,目光稍稍移动,在华之琦脸色满意地找到惊骇的神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是三个星期?
黎媺拉起我的手走进她的房间,拿出一条米白色的修身连衣裙递给我,“多加一万,如何?”
“成交!”我露出大大的笑脸。
“琦琦,今天你们家会有人去民政局看你吗?”黎媺一边帮我化妆一边问华之琦。
华之琦懒散地倚靠在房间门口的门框边上,“反正我警告过奶奶,不许她派人来监视我,不过也难保证不会有人在角落里偷看。”
上妆完毕,我在落地镜前一照,镜中的女子光彩万千,妆容精致,和华之琦几乎一模一样,CUP垫厚了,衣服完全贴合,穿上十厘米的高跟鞋,我的身材也变得高挑些许。
“下巴抬高。”黎媺说。
我依黎媺的话抬高下巴,眼中流露出不屑冷傲的神色,果然又离华之琦神似了几分,一个没忍住,我笑场了,脸颊边出现一对梨涡。
“我没有梨涡。”华之琦没好气地说。
黎媺点头,“对,为了防止有人暗地里监视,早早你就不要笑了。”
“知道了,长官!”我调皮地敬一个军礼,镜中的人和华之琦差个十万八千里,相去甚远。
黎媺说:“我送你到民政局,不过下车后你自己进去吧,不会出现什么岔子的。”
我走出房间,从华之琦旁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听到她不满地小声嘟囔,“什么‘早早’,很熟啊?”
我差点失笑,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像个没长大的小女生,成天只会抱着属于自己的娃娃不肯撒手,稍微有个人过来都会摆出一副迎战的警惕姿态。
在民政局门口,我坐在车里,手中捏着华之琦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掌心的汗水黏黏腻腻的,格外让人难受。
有人敲了敲车窗,是个模样平庸的男子,“请问是华之琦小姐吗?”
我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僵硬地点点头。
男子笑了,“华小姐,文先生在里面等您呢。”
“哦,好。”我莫名其妙地吁一口气。
黎媺轻轻地拍一拍我的手背,让我舒心不少。
跟着男子进了民政局,老长一条队伍排在那儿,不少新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我如芒在背,低垂着头踏步往前走。
“文先生,华小姐来了。”
我的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
“华小姐,你好。”
声线低沉的男音在我头顶响起,出乎意料的好听,像从古老的收音机里淙淙地流淌出来,字正腔圆,隐约带着一股子京味儿,一点也想象不出一个从小到大长在美国的人能说出这么标准正宗的普通话。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土得不能再土的中国人,我为此表示深深地羞愧。
“文先生,你好。”我深吸一口气,用平静地声音说道,视线只停留在他第一颗纽扣上,因为要看他的脸必须得抬头。
接下来的一连串程序繁琐又复杂,或许是因为后头还排有一大群人,拍结婚照的时候我刚坐下白光就在眼前闪了。
不知道以后华之琦看到她的结婚证上的女人表情又僵又假,会不会生气,但是她不看甚至是直接扔掉的几率更高。
签字的时候我的手在微微颤抖,差点就写下“苏早早”三个字,不过我还是控制住了,有些懊恼,不过是登记结婚我就怕成这样,真正在婚礼上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调整好心态,认真地签下华之琦的名字。
这段时间黎媺曾经让我模仿过华之琦的签名,或许一开始她就已经料到有朝一日我会代替华之琦去民政局帮她登记结婚。
眼风一扫,旁边的文昱奕已经填好表格交给工作人员,声明人一栏上写有“文昱奕”三个大字,疏朗遒劲,龙行蛇走,好看得我挪不开目光。
从民政局出来,文昱奕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公司里有事,我还要去忙,让小吴送你回去吧。”
小吴就是来敲车窗的那个男子。
“不用,”我眼角依然死死盯住他的第一颗扣子,像要盯出一个窟窿来,“我朋友会送我回去的。”
话音刚落,我就头也不回地走向黎媺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
“不错。”黎媺看着后视镜,应该在看车后的文昱奕。
我有点懊悔没有看一看这个男人长什么样,伸长脖子看向后视镜,却只看到文昱奕离开的背影,挺拔出众,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疏落寞。
“婚礼当天你就这样表现吧,不要太自然,更不能开心,你僵着一张脸,才能让大家觉得正常。”黎媺叮嘱我。
我满脸黑线,“你确定这是参加婚礼而不是葬礼吗?”
“来参加婚礼的人都知道这场婚礼背后的猫腻,新郎就算了,新娘可是一个年纪轻轻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娇小姐,她没在婚礼现场甩给新郎一个耳光然后逃婚,对这个世界就算是仁慈了。”
“这个不错耶,”我一拳捶在手掌上,“不如你就把剧本改成这个吧,兴许我的演技能够发挥得更好。”
当然,我的这个提议只能被打入冷宫。
六月二十二日,农历五月三十,宜嫁娶,订盟,采纳,出行,开市,忌作灶。
因为定的是西式婚礼,所以是在教堂举行,我就不用站在什么酒店门口脚踩十厘米的高跟鞋,像迎宾小姐似的对所有来往客人陪上几个小时的笑脸。
在化妆间,我木然地坐着,任凭黎媺手持粉扑在我的脸上拍拍打打,黏腻的化妆粉味让我感到心烦意乱,惴惴不安。
登记结婚那一天,我面对的只有从来没见过华之琦一面的文昱奕,可是今天,我要面对是上上百个人,而且其中有一半对华之琦的模样了若指掌。
“黎媺姐,”我颤悠悠地问,“我在电视上看过的,这种西式婚礼,新娘是挽着爸爸的手臂走向新郎的,对吧?那万一等下……”
“放心,”黎媺帮我涂上大红色的唇彩,不慌不忙的气息拂过我的脸,“之琦之前就强烈要求过,如果华总要这么做,她就立即离家出走。”
我咽一咽口水,好强硬的大小姐。
化好妆,黎媺又帮我整了整头上垂下遮面的面纱,笑着道:“好啦,这下连我都瞧不出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透过面纱我看向镜中的自己,都说穿上婚纱的那一刻,是女子这一生最美的瞬间,但是我瞧着自己,脸上带着厚重的面具,眼神冷然,一点结婚的喜气都没有,我难过得想哭。
黎媺领着我走到门口,对我说:“身为伴娘,我要先进去,等下结婚进行曲响的时候你再进去,记住,不要怕,你现在就是华之琦。”
我用力地点一点头。
我才吸气呼气两个回合,结婚进行曲响起,我艰难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进会场。
白色的玫瑰在头顶的廊架上恣意盛开,洁白的花瓣像绵密的小雨纷纷零零地落下,落在我的发髻上,落在我的肩膀上,落在我手中的捧花上,落在我脚下的红毯上。我一脚踩过,毫不留情,总感觉脚下的花瓣会喷溅出腐烂的花汁。
空气里萦绕着专属于爱情的香味,耳边充斥的是结婚进行曲,无数道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上,我是一只进了军火库的小老鼠,只要我稍不留神,就会有刺眼的激光毫不留情地将我射死。
我怕了,怕死了,我想把手中的捧花一扔,逃离这个令人窒息恐惧的地方。
就在眼泪涌上眼眶的一刹那,我看见在红毯的尽头,天花顶上有一个巨大华丽的水晶灯,照亮了整个教堂,教堂四周是彩绘镶嵌玻璃窗,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和水晶灯的灯光混为一体,一个男子,站在光与影之中等我。
气味消失了,声音消失了,人山人海消失了,从我的眼睛里往外看的世界,美好到只余下一道光芒,和一个人。
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他跟前,抬起头,这个男子原本应该是冷漠的眼眸,可笼罩在乳白色的光晕下,硬生生地让我产生一种亲近温柔之感,他淡薄的嘴唇微抿,这是,在朝我微笑吧?
一滴眼泪,砸在我裸/露在外的锁骨上,是滚烫灼人的触觉。
我之前在想什么,在想逃跑?我为什么要逃,这个人在光之尽头等我,我为什么要逃。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安详,我突然觉得是否被发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是否会被打被杀也不那么重要了。
拼却一生休,供君一世欢。
我微笑,开心愉快地微笑,脸颊边攒出两朵深深的梨涡。心里由衷地希望这样的我,能够入得了他的眼。
他冷峻的眉毛不着痕迹地一挑,若不是我盯他盯得紧,还真没发现他这点面部表情,然后他的墨黑色的眸子才真正的一点点沁出柔和的色泽。
他牵起我的手,他的掌心是温暖的,让我的身子一寸一寸火热起来,他薄凉的嘴唇张开,嘴角勾起,像早春的初雨打碎一池碧水,带动下颔美好的弧线,寂静的世界里,第一缕声音涌入我的耳朵,“我愿意。”
“华之琦小姐,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神父抑扬顿挫的声音打断我的神游。
我一愣,意识到现在是宣誓阶段,赶紧收起笑脸,学着华之琦冷硬的腔调,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愿意。”
天啊,高高在上的耶稣基督才会知道,此刻我心脏里有一个疯魔的小人,她在大声地叫嚣:“我愿意啊我愿意啊!”
一枚泛着银光的戒指出现在我眼前,我拿起它,不用任何人的指导,我压抑住内心的颤抖和激动,握住站在我面前的男人的左手,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他把另一枚戒指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我注视着戒指上如人鱼眼泪的钻石,想起无名指的指尖连着的是心脏的血液。
圈住他心脉血液的戒指,是由我帮他戴上的。
我胸口荡漾开一圈一圈甜蜜的波纹。
仪式完毕,音乐再次响起,我挽着这个男人的臂膀,沿着红毯,往外走去。如雷的掌声如潮水涌来,人群朝我们二人抛洒花瓣,落英缤纷,幸福的感觉难以言表。
坐在前往酒店的婚车,我和他并排坐在后头,他沉默不语,我的右手紧紧攥住左手,拇指放在婚戒的钻石上面。
我想说如果少要一万元钱,华之琦愿不愿意把这枚戒指留给我,在一切结束后给我留下一个玫瑰花色的念想。
我一怔,脑海中惊雷轰然炸开。
我在想什么?在教堂里,我居然产生幻觉,以为这是一场属于我的婚礼!
幻想破灭,我为自己的天真失笑,等今天过去,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就不是华之琦,和身旁的这个男子再无一丝一毫关系。我不会留下水晶鞋,他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家阿谁,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