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余光》宁郁

5、Chapter 2 （2）

　　黎媺将紫砂壶里泡好的茶水倒入事先准备的紫砂杯里，“那现在我们来说一说TY集团和文家。TY集团是一家美国投资公司，至于它主营业务是什么你不用去理会。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名叫文定龙，今年八十高寿，英文名叫Burton，新中国成立前去往美国定居，六零年创建TY集团。”

　　盈满白烟的琥珀色茶水和文定龙的照片一齐摆在我面前，照片中的老人精神矍铄，五官线条刚毅明朗，比华立松还要英俊，可是他的眼神淡漠到接近对一切事物的冷酷无情，无端端地令人畏惧。

　　在我写到文定龙的英文名的时候顿一顿，讪讪道：“黎媺姐，文老先生的英文名怎么写？”

　　“B-U-R-T-O-N。”黎媺一个英文字母一个英文字母地告诉我。

　　虽然我没学过英语，不过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还是认得的，我苦恼地问：“我一定要记得他的英文名吗？明明是个中国人嘛。”

　　“他不是中国人，”黎媺捧起茶杯吹一吹袅娜的白烟，背脊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文定龙已经入了美国国籍，所以所有文家人都有英文名。等会儿再说到英文名的时候我会把英文字母拆开念出来。”

　　“哦。”我用笔杆挠一挠脑袋，沮丧地继续记录。

　　黎媺呷一口茶，“文定龙一生结过三次婚，第一位妻子是一个美国女演员，名字不记，生育二子。长子文昱耀，今年五十一岁，英文名Beau，B-E-A-U，已婚，在TY集团担任亚太区总裁。他的模样之琦懒得去知道，你也不用知道。”

　　我吐一吐舌头。

　　“次子文昱朗，今年四十六岁，英文名Calvin，C-A-L-V-I-N，在TY集团担任欧洲区总裁，在英国工作，未婚，模样亦不用知道。文昱耀六岁那年母亲去世，八年后文定龙娶了自己的秘书，她同样是一个美国女人。同年生下文定龙唯一的女儿文昱晞，英文名Cici，C-I-C-I，今年三十七岁。说来可怜，这个女人在文太太的位置上还没有坐热，五年后文定龙就与她离婚另娶新欢，女儿交由她来抚养。”黎媺口中虽然说这第二位文太太“可怜”，可是她眼中却浮现出一种鄙弃冷漠的神情。

　　我干笑，“这文定龙还真是多情。”

　　黎媺的眸子中有一丝厌恶闪过，很快又消失不见，迅速到我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第三位文太太是一位中国人，她生下文家第三子一年后就因病住院，在儿子十一岁那年离世。之后没多久已和文定龙离婚的第二任妻子就带着女儿回到文家。”

　　我呆一呆，“那第三位夫人的孩子……”

　　这种事情我不用猜也知道，既然是抢走自己丈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回到文家的第二位文太太对这幼年丧母的孩子肯定不会多好。

　　“文家三子就是要和之琦结婚的文昱奕，今年三十岁，英文名Adolph，A-D-O-L-P-H。” 黎媺放下茶杯，“他的模样同样不详。”

　　我刚端起杯子饮下一口茶，差点被呛住，“咳咳，可是、可是华小姐连要和自己结婚的男人的模样都不去查，为什么又会知道文定龙的模样？”

　　“因为文定龙太有名了。”黎媺摊一摊手，“以前读书的时候，教授给我们看过TY公司的案例，PPT上有文定龙的照片。”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之琦那个时候肯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有机会成为PPT上的老人的儿媳。”

　　我瞧着黎媺的笑容，有些惴惴。

　　黎媺很快露出正常的表情，“文家孙辈只有一子二女，文昱耀生一子一女，文昱晞生一女。长孙文英楠，英文名不详，今年三十岁，担任TY集团总部销售部总经理。孙女文英桦，英文名不详，今年二十七岁，无职务。外孙女姓名年龄不详。”

　　听到这儿，我不自觉地轻笑一声，笔下不停，“是不是所有的富家小姐，都不喜欢上班工作啊？”

　　黎媺忍俊不禁，“有可能。”

　　我好不容易记录完整，活动手腕，拿起茶杯喝茶润嗓子。

　　黎媺突然问：“味道如何？”

　　我依旧只能憋出两个字，“好喝。”

　　黎媺淡笑着点头，“慢慢来吧，品味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我努力在这一个月里把你培养成会品茶的习惯。”

　　“是，是。”我忙不迭地点头。

　　“来，把这双鞋穿上。”黎媺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你应该是穿三十六码的吧？”

　　我眼角抽搐，用手指丈量一下鞋跟的高度，眼角抽得更加厉害，“这、这鞋跟起码有十厘米了吧？”

　　“是啊，”黎媺云淡风轻地微笑，“你身高不够高，所以需要用鞋跟来增加你的高度。这双鞋子就是你在婚礼当天需要穿的，这段时间你每天穿它，到时候就会习惯了。”

　　我觉得胸腔里有一口气上不来，挣扎着道：“可是姐姐，我、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穿过高跟鞋呀！”

　　“我知道呀，”黎媺一脸无辜，“所以现在就要开始训练嘛。来，穿上它吧。其实高跟鞋一点也不难穿，像我现在不穿高跟鞋都不习惯呢。”

　　我欲哭无泪，颤颤巍巍地穿上鞋子，尺码大小刚刚好，鞋子边缘很贴合，我歪歪扭扭地站起身，迟迟不敢迈出第一步。

　　“来，扶着我，慢慢走。”黎媺的声音像靡靡之音，或许她上辈子就是大海里的女妖塞壬，用甜美的声音，诱惑海上航行的水手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腹中餐。

　　我走了两步，脚踝一扭，鞋跟在光亮的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要不是黎媺眼疾手快拉住我，我肯定以狗啃屎的难看姿势摔倒。

　　我劫后余生地抚拍胸口，“天啊，天啊，高跟鞋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话说我在这儿穿高跟鞋练习走路，楼下的人不会抄家伙上来打架吗？”

　　“放心，这栋楼的楼板很厚，完全隔音，况且之琦现在应该去做SPA还没有回来，不要紧的。”黎媺蹲下身子，“你的脚还好吗，有没有扭伤？”

　　“还好还好，你不用担心。”我拉起黎媺，然后意识到不对，“等等，你说华小姐住在楼下？”

　　“是啊，”黎媺很自然地说道，“她觉得这里路段不错，离她常去的那家美容会所很近，就把楼下那一户和这一户买了。”

　　我咧开嘴，“我以为这一户是你买的呢。”

　　黎媺轻笑，“怎么可能，我才刚出社会，哪里有钱买房子。其实我能够进入华盛集团工作，而且不满一年就能够升职成为主管，还是靠之琦的帮忙呢。”

　　我羡慕地瞅着她，认识一个富三代做朋友，真是幸运到爆呀。不过想想就华之琦那种脾气，我是消化不来的，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练习一直持续到十一点，黎媺才放过我去厨房煮饭，我一脚踹开高跟鞋，虚脱地软瘫在沙发上，真想死过去算了。

　　其实练了那么久，我已经能够走得平稳，可是那么高的鞋跟，全身重力都压在前脚掌上，发明高跟鞋这玩意儿的家伙一定十分仇视女性。

　　休息够了，我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看到黎媺在切菜，我挽起袖子说：“我来帮你。”

　　“不用，”黎媺头也不抬，把菜切好放进锅里，“你可以不会做饭，但你一定要会品尝菜色。等会儿之琦来一块儿吃饭，你要认真听她说话。”

　　我想起华之琦那张我欠了她五十万元的脸，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啊，等一下华小姐要来呀？”

　　“是啊，”黎媺朝我轻莞，“你不要怕她。”

　　经黎媺这么一说，我似乎真的不担心了，愉快地走回客厅，拿起笔记本温习刚才记录下的信息内容。

　　黎媺的菜刚一煮好，华之琦就像踩着饭点一样走进来，她浑身上下的香水气味激得我连连打喷嚏，她觑我一眼，直接把身子放进沙发里。

　　“今天怎么样？”黎媺把碗筷递给华之琦。

　　“还行，弄了个指甲。”她瞥了眼我光秃秃的手指，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喂，你也要去美甲，不然难看死了。”

　　我不悦地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气硬压下心中的不快，埋头吃饭不睬她。

　　黎媺看一看我，对华之琦嗔笑，“到婚礼当天我给她涂纯色的甲油就好了，新娘子的手指甲才不能像你那样弄得花里胡哨呢。”

　　华之琦撇撇嘴，似乎心里也有怒气，“媺媺，你这个豆角炖肉炖的时间太短。这猪肉应该用小火炖上四十分钟到熟烂，才能够让口感舒爽，肉质鲜嫩，可你绝对没超过三十分钟，而且又是猪前肩的梅花肉，筋筋络络太多没有挑干净。”

　　我嘴里还塞着炖肉，可我也只知道这肉色香味俱全，完全尝不出有什么不好，目瞪口呆地看着华之琦红艳艳的嘴唇一张一合，思忖难道有钱人的味蕾和我们的不一样？

　　把碗筷一放，我拿起笔直接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华之琦说的话。

　　“干什么啊？！”华之琦莫名其妙地瞪起眼睛瞧着我。

　　“我是让她记录下你说的话，这样她也好学习学习。”黎媺嫣然一笑，盛了一碗汤给华之琦，“来，尝尝看我熬的排骨汤，这个火候应该够。”

　　“不喝！没胃口！”华之琦“嘭”地把碗砸在餐桌上，甩门跑了。

　　黎媺赶紧去追。

　　我郁闷半天，拿起碗筷利索地把餐桌上的饭菜吃完了，或许今天耗费掉太多脑细胞和力气，我一个人居然把三个人的量给吃得一点不剩。

　　反正华之琦是铁定到外头去吃的，黎媺又陪着她，浪费粮食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呀，我可能不做坏事。

　　等到黎媺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锅碗瓢盆儿洗干净了。

　　黎媺瞧我的眼神带着内疚，“你不用洗碗的。”

　　“我住你这儿，你又包吃又包住的，我不做点事情，心里过意不去。”我坐在沙发上，拍一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惬意地打一个饱嗝儿。

　　黎媺不忘提醒我，“身边有人在的时候不许打嗝儿。”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华之琦，黎媺也不解释，每天练习穿高跟鞋走路，由黎媺教导去模仿华之琦的表情动作，说话语气，吃饭的时候也是由黎媺教我如何品尝菜色，一天下来几乎没有一刻闲着，就连洗澡的时候也要在心里回忆华家和文家的人物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完全把我原先黑白颠倒的睡眠习惯摒弃，养成良好的作息生物钟。因为每天吃的都很好，我脸色变得红润有光泽，身上长了不少肉，整个人也精神许多。

　　一开始的时候，我在黎媺家里也就像平常一样的打扮，一件T恤加一条牛仔裤，头发松松垮垮地扎成一个马尾，就是那种走在人群里回头率为零的形象。

　　第一天黎媺没说话，只是睡前让我看了几本时尚杂志，第二天我还是这身行头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坐不住了，从我的行李袋里挑衣服帮我搭配。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下巴，“呃，不用这么麻烦吧？反正婚礼那天我穿的是婚纱，和现在穿的衣服不搭边的。”

　　“女孩子好看了，才会有男孩子喜欢。”黎媺帮我搭配好衣服指挥我换上，然后松开我的头发教我如何打理。经她一弄，我觉得自己确实像样不少。

　　在镜子前我站了好一会儿，自嘲地说：“现在好看点有什么用？反正一切结束后我又会回到原点，照样没人要。”

　　黎媺嗔道：“一个姑娘家，既不漂亮又没有钱，还把自己弄得那么糟心，没人要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黎媺开始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我在家练习了一会儿高跟鞋走路，觉得自己穿上高跟鞋跑个八百米都不是问题，又看了一会儿笔记本，转眼就到午饭时间。

　　黎媺是在公司吃午饭，所以这顿饭我要自己做，但偏偏今天懒得可以，思索片刻，我穿好衣服戴上一顶鸭舌帽，跑出门。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我在路边的小店吃了一碗牛肉面，旁听身旁路人甲乙丙丁的嘈嘈说话声，欣赏大马路上车水马龙，感动得几欲痛哭流涕。

　　吃完面后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困意席卷上大脑，我迅速地回到黎媺家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一点的时候起床，愉快地跑出门找到最近一家网吧上网打游戏。其实黎媺房间也有电脑，但是有密码。玩了三个钟，寻思着黎媺也快下班了，我就打道回府。

　　我在客厅里拿着一面小镜子练习华之琦面部表情练习得正认真的时候，黎媺下班回来了。一进门，她有些忧郁，“你出门了？”

　　我被口水呛住，“你、你知道了？”

　　黎媺解释，“任何人出入这栋公寓楼都会有记录的。”

　　我羞红了脸，“不好意思，我、我在这里很闷，所以就跑出去玩了。”

　　“是我不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黎媺垂下眼，很认真地道歉，“我只是担心会被熟人看到你出入我住的这栋楼。毕竟这里是栋高级公寓，华盛有几个公司职员都住在这里，我怕你会被他们看到。”

　　“对不起对不起，”看她这副姿态，我愧疚得快哭了，好比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想过这么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黎媺带我走进书房，指一指高可达顶的书柜里摆的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书，“这里的书有世界名著，有历史纪本，也有名人传记，你如果有空，翻阅看看，用来消磨时间是很好的。”她打开书柜的下一层，“这里有我五年来收集的财经报纸，你也可以看。”

　　我汗颜，书本这种东西，我真的从学校里出来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了。不过为了不闷得往外跑，我决定勉为其难看书打发时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