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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Chapter 24(2) ...

  •   我开车带着文定龙前往华家,盛老夫人站在门口亲自迎接,两人见面客气而疏离,其实他们年纪相仿,但站在我和文昱奕的婚事来看,文定龙却比盛老夫人矮了一辈,想想我就觉得头大,只管闭紧自个儿的嘴巴。

      盛老夫人引着文定龙走进房子里,“多年不见文先生的精神还是如此矍铄,不比我们老两口,都是一脚踏进坟墓里的人了。文先生大老远儿地跑来,我很是感动。”

      文定龙谦虚道:“不敢不敢,华夫人依旧是当年模样,老夫许多年前便听闻华先生重病,一直有心前来探望,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盛老夫人但笑不语,我却听出文定龙话中幸灾乐祸的意味。

      因有外人在场,保姆刘妈和纪管家都不好意思捧着我的手对我嘘寒问暖,我也乐得闭着嘴巴一字不漏,免得让他们听到我和华之琦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嗓音。

      来到华老先生的房间,这一次房里的腐臭味比上一回更添重几分,虽然并不浓郁,却让我闻得心凉,华老先生是没几日可活了。

      刘妈把茶水放在茶几上便离开了,房间里只余下盛老夫人、文定龙和我三人默默地对着双目紧闭的华老先生不言不语。

      文定龙忽然面朝华老先生弯下腰,降低的声线里是藏不住猖狂的笑意,“华立松,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我下意识地去看盛老夫人,她苍老松弛的脸庞上面无表情,仿佛文定龙的一言一行与她和她的丈夫毫无关系,只有眼眸里溢出一丝怨毒狠戾。

      我这回是真信了文定龙和华老先生是宿敌这一说法,隔了半个世纪的光阴再次重逢,唯一能够说出口的,只有这句血肉淋漓的话语。

      “文先生,”盛老夫人缓缓开口,扬手示意,“路途劳顿,请先坐下吧。”

      三人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下,我端起青花缠枝莲的汝窑茶杯饮下一口,顿时觉得有一股难言的清香甘冽在普洱茶特有的通透之后于唇齿间流连漫开,真是难得一品,回味无穷。

      心下有些惊讶,这样的茶水我还是第一次喝到,眼珠子一转定在文定龙吃惊中透着一缕痛惜的脸上,想来还是托他的福。

      “文先生一去美国半个世纪,恐怕早已喝惯了西洋人的咖啡,对于中国茶的滋味都忘了吧?”盛老夫人噙着得体的笑问道。

      文定龙把茶杯放下,一边含笑摇头一边喟叹,“老夫在美国最怀念的,还是这中国茶,如今在华夫人这儿喝到的茶,与当年远渡重洋之前喝到的,别无二致。”

      盛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这茶便是当年尊夫人赠送的,一存存了半个世纪,不料味道依然如一。”

      尊夫人……难道文定龙去美国前已经结婚了?

      “这……”文定龙的身子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色彩蔓延,“是她留下的?难怪呵,难怪。华夫人有心了。”

      盛老夫人温婉得如同江南女子一般,“因为知道文先生有朝一日终会回国,而那时尊夫人必然已经不在人世,文先生只能以茶聊以慰藉了。”

      文定龙正想捧起茶杯再饮,听到盛老夫人那句话后身子登时僵硬,仿若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泥胎。

      盛老夫人笑意温和,难掩报复的快意,“尊夫人素来爱饮普洱,且喜欢亲自烘茶,每每都以茉莉花瓣炼香,这等蕙质兰心,外人是轻易学不去的。不过可惜啊,这种好茶,喝一次少一次呵。”

      文定龙回过神来,唇边的笑意讥诮,“是呵,老夫记得华先生以前也爱喝这茶,不过华夫人这般珍爱此茶,应该是不轻易让华先生喝的吧。”

      盛老夫人古典的丹凤眼里肃杀之意骤起,“那是,毕竟制茶人已去,我们活着的当然要对她遗下的东西格外珍惜才是。”

      文定龙的神色落寞且伤感,“世间再无一人,可以像阿雨那般……”

      我一个激灵,感觉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发都紧张得竖立起来,文定龙口中念出的那个名字——阿雨,而外婆的名字,正是谭雨。

      突然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打破了这间房里的一切,所有人的目光都错愕地集中在床铺上的华老先生身上,原本昏迷不醒的他,此刻正弓着身子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

      盛老夫人一把扑到床边,面容激动得通红,紧紧握住华老先生的手不住叫唤,“立松!立松!”又朝门口喊去,“纪管家!纪管家!”

      纪管家听到声响赶紧开门进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也惊呆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纪管家!还不赶紧叫林医生来家里!”盛老夫人又喊道。

      “啊,是!是!”纪管家连忙出去打电话。

      “啊,立松!立松!我……真是……”盛老夫人紧张得泪盈于睫,口中茫茫然然地说着一堆杂乱无章的话语。

      “看来,你祖父要醒了。”文定龙立在我身边,阴森森地说道。

      “是啊,”我喃喃地说,“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刺激?”文定龙倏地冷笑,“能受什么刺激?我不过是说了那个名字,他便醒了。”

      我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把他望着,念出那个名字,“阿雨。”

      文定龙勾起嘴角,“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是是非非,你是不会知道的。”

      “不,或许我知道。”我轻声说,“这个‘阿雨’,她的全名叫什么?”

      文定龙的神情既温柔又虔诚,一字一句地说:“她的名字,叫……”

      我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我看一眼完全无暇顾及我的盛老夫人,走到书房接通电话。

      “喂,”是文昱奕打来的,“你现在在哪儿呢?”

      “你加班结束了?”我关上房门,低声说道,“我在我奶奶家里,和你父亲一块儿来的。”

      文昱奕显然对此十分吃惊,“我父亲?他怎么会去你奶奶家?”

      我在沙发上坐下,“他今天下午约我出来喝茶,然后说和我爷爷奶奶是故交,所以想来看一看我爷爷,于是我便带他来了。”

      文昱奕沉默两秒,“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我说,“我是自己开车来的,现在就回去。”

      走出书房,林医生已经在华老先生的房间里进行医治,盛老夫人坐在客厅里等待,她的脸上泪痕犹在,不过神色已经换回她一贯的镇定冷漠。

      “你先回去吧,”盛老夫人对我说道,扬起下巴点一点房间的方向,“这事儿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有什么事情我会打电话通知你。”

      我点点头,不放心地看着依旧待在华老先生房间里的文定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床铺的方向,眼里有一股无名的火在熊熊燃烧。

      盛老夫人一副了然的笑容,“他不等到事情的结果,是不会走的。”

      “那我走了。”我轻声说道,转身离去。

      回到别墅,文昱奕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我走到他身后,歉然道:“真是对不住,让你加班回来还要做饭。”

      “这也没什么,”文昱奕将炒好的青菜装在盘子里,“我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我把青菜摆在饭桌上,“没说什么,也就和我聊了聊你,”顿一顿,“还有你妈妈。”

      文昱奕解下围裙,递给我一双筷子,在餐桌边坐下,面无表情地问:“他怎么说我妈妈?”

      看他这副样子我便知道他在强制镇定,他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在父亲眼里是个什么模样,可我如何也不能把实话说出口。

      我反问他,“昱奕,你知道你父亲和你妈妈以前的事情吗?”

      “我不清楚,没有人和我谈起,小时候的事情太模糊了,长大后我妈妈就成了家中的禁忌。”文昱奕拿筷子拨动着碗里的米饭,没有吃下一口,“我只知道妈妈嫁给父亲以前是中国一个京剧团的演员,在剧团来美国演出的时候我父亲和我妈妈认识了。”

      “你有去调查过那个剧团吗?”我问。

      文昱奕摇一摇头,“那个剧团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美国,而我身在大洋彼岸,根本无从查起。去年我来中国是去找过他们一回,可是三十年了,剧团里的人不知换了多少,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妈妈。”

      我拔了几口饭咽下去,才斟词酌句地问:“昱奕,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不喜欢你妈妈吗?嗯……不一定是听他说,而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

      文昱奕疑惑地看我,“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我父亲和你说了什么了?”

      我放下碗筷,艰难地说:“我今天听你父亲说……当然他也没有明说,是我自己理解的,好像他的意思是,他和你妈妈的见面,其实是有人有意安排的。”

      文昱奕蹙起眉头,“他这么说的?”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

      文昱奕一边摇头冷笑,一边吃菜,“那是他们上一代人的爱恨情仇,我已经不想理会了。往事如烟,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之后这一顿饭吃到结束,我和文昱奕都没有再度开口。

      晚上我洗完澡,处理了一下手头上的业务,想想心中的那块疙瘩还是不能解开,来到书房找文昱奕,“昱奕,我问你一句话。”

      文昱奕在电脑前头也不抬,“嗯,说吧。”

      我立在他的办公桌前,一字一顿地说:“有一美人,妖娆如玉,有匪君子,不离不弃。你听说过吗?”

      文昱奕沉思片刻,恍然道:“这是我父亲书房里的一幅字,你怎么知道?”

      我胡诌道:“我在网上看到他的一张照片,正好有拍到这一幅字。我当时挺好奇来着,你知道出自哪里吗?”

      “并非出自哪里,”文昱奕靠在转椅的靠背上,双手交叠看向我,“这应该是他自己写的,我出生前就有了。”

      我稍稍倾向他,问:“你觉得这幅字是写给谁的?”

      文昱奕纳罕地笑道:“我怎么知道?”

      “你觉不觉得,那是写给他第一任夫人的?”我继续试探。

      “第一任夫人?”文昱奕愕然地挑起双眉,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那幅字是写给文定龙的第一任夫人的。

      看着他的表情我意识到他应该是把这个“第一任夫人”理解成文定龙到美国后娶的第一个太太,赶紧解释道:“你父亲在中国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位夫人,你不知道吗?”

      文昱奕更是惊讶,“我一点也不知道。其实我父亲当年在中国的事情我们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也从来不说,我还是长大后才听说他是一名少帅。我不是不想调查,而且半个世纪过去了,他的往事早已石沉大海,无人知晓了。”

      “这样啊,”我挠挠头,“我也是今天听我奶奶和你父亲谈天的时候才知道的,原来他们二老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你父亲离开中国之前,似乎就已经结婚了。”

      文昱奕似是不信,“应该没有结婚,最多也是他养的小星,不是真正的夫人,不然当年他前往美国,怎么没有带上他的那位夫人?”

      我听后有些不悦,可也只得哀叹道:“或许正是因为东西永隔,才能让你父亲挂念一辈子吧,不然他又怎会把那一幅字挂在自己的书房里?”

      文昱奕见我神色伤感,便拉着我在他腿上坐下,念道:“有一美人,妖娆如玉,有匪君子,不离不弃。许诺时是‘不离不弃’,到头来终究是辜负了美人恩情啊。”

      我埋头在他颈项里蹭了蹭,忧伤得像只迷途中的小猫。

      文昱奕捧起我的脸,拇指在我嘴唇上轻轻摩挲,郑重道:“Aurora,我许下过的诺言,是一定会去实现的。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我不仅莞尔,“我相信你,不过这句话不好,是说宝玉和宝钗的,他们最终成了一对怨偶,我们不要学他们。”

      文昱奕轻声道:“好。”

      夜半时分,我躺在床铺上久久不能入眠,暗叹老一辈人的人际关机真是错综复杂,外婆和文定龙的关系,文定龙和华老先生盛老夫人的关系。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或许我和文昱奕的因缘,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已经是命中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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