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70、琉璃血（3）

　　予晗回到霍府时，天色已晚。照平常这时，已经该是熄灯了。而此时，府里却是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哀乐传来。予晗心里纳闷，这府中就只有合欢的丧事，难不成还有其他人死了不成？
　　渊儿扶着她下马，刚要进府门，却看见一队身穿白衣的送葬队伍缓缓走出。每个人脸上都面无表情，穿着素白缟服，为首的两人捧着一幅画像，画面上的人竟是如此的熟悉，如针一般的刺进了予晗的心。她一眨眼，却看到绿儿披麻戴孝，从府中缓缓走出。
　　绿儿是离着那棺材最近的人，她眼角含着泪，似是有一层雾气。她看到予晗慢慢走近，只是草草的点了下头，便继续跟着灵柩前行。
　　“等等！”予晗猛地叫住她，这声音并不小，在送葬的安静队伍里扬起一阵涟漪，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绿儿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予晗的目光满是疑惑，却最终还是行了一个礼，小声道：“奴婢参见小姐。”
　　予晗请抬手示意她起身，淡淡道：“罢了，你曾经为合欢报信，我不会刁难你。这灵柩里之人，可是霍夫人？”
　　绿儿点了下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涌出，更显得眼中似是含了一层雾气。她轻轻道：“是，昨日夫人于申时所殁，奴婢见青萝姑娘送完药之后，夫人便已经......便已经......撞墙身亡了。”
　　予晗只觉心中咯噔一下，是青萝做了些什么么？既然青萝为霍去病所控制，那么这件事是不是也是霍去病暗中授意的呢？难道他早就知道是霍夫人毒害了母亲么，可他杀死合欢，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呆呆的看着送葬队伍远去，只觉得鼻尖一阵心酸。如今真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最好的朋友死了，青萝、霍夫人这些仇家也都死了，她流在长安还为了什么呢？为了合欢？为了二哥？还是为了谁？
　　真相她已经知道了，该报的仇也都报完了，她此时真的是孑然一身，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予晗身子微微摇曳，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两行清泪缓缓流出，滴在地上，形成了一汪小小的水潭。渊儿眼疾手快，轻轻地扶住她，劝道：“小姐先去休息吧。近日来伤心事实在是太多了，如此下去，您身体会吃不消的啊。”
　　予晗唇边牵起一抹苦笑，吩咐道：“没事。渊儿，我想去见二公子，你先回去吧。早些休息，不需要等我了。”
　　渊儿微微沉默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轻轻道：“小姐不必了。奴婢打听过了，就在申时的时候，二公子已经带兵前去剿匪了。这一来一回的，恐怕就是四五天时日，一时半会儿您是见不到他的。”
　　予晗微微讶异的抬头道：“二公子出征了？为何我一无所知？”
　　“当时您正在合欢姑娘的墓地，奴婢便也......”渊儿的声音细小如蚊，看到予晗身体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禁心疼的扶住她，小声劝道：“小姐，您一定要坚持下去。您身体不适，奴婢先陪您回房......”
　　予晗忽然展颜一笑，含着浓浓的苦涩：“不必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明日随我进宫吧，我与李夫人也好久没见了，是该去看看她近况如何。”
　　渊儿轻声应诺道：“诺。奴婢得知，李夫人昨日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真的么？”予晗忽然转身，眼里终于有了些许微弱的光亮，拍着胸口轻轻舒气道：“母子平安，真好。那我明日就更应该去见见她了啊。”
　　渊儿含笑点头，回身招呼一干人等退下。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过后，硕大的府门口就只剩下了予晗一人。她一身蓝衣，在寒风中伫立宛若芝兰玉树，却又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绝望，与寒夜融为一体，充满了寒冷。
　　她缓步走至昔日荡漾着缤纷荷花的小湖，那水面上睡莲初开，无论是白的、红的、还是黄的都一同隐入了夜幕。湖水荡漾着清浅碧波，漾出丝丝涟漪，俱是带着些许嘲笑的口吻看着予晗，那样的挑衅。予晗只觉得一阵眩晕，猛地扶着手边的栏杆，才勉强止住铺天盖地的眩晕之感。
　　寒风瑟瑟，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是何去何从了。
　　合欢死了，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就因为她的缘故，先是被霍去病审讯，导致淤血堵塞，只剩一个月的寿命；接着又被青萝下了甜粉毒害，抱憾而终。即使她能给她最好的墓地，最清秀的景色，合欢都再也回不来了。
　　二哥也走了，他出征之后，四五天才能回来，她恐怕已经等不到那个时辰了。
　　毒害母亲的仇家，霍夫人也已经死了，一切的一切都与她再也无关了，不是么？此后，她恐怕在这个府里就真的是举目无亲，在那漫漫长夜中无依无靠，孤独的走下去了。她还要与杀害合欢的凶手一起过下去。
　　予晗唇边扬起一抹冷笑，没有一丝温度。她这样活着，还不如离开的好。
　　离开......
　　脑海中电光般的闪烁过壶衍鞮给予她的那西域秘药，可以维持三天假死的状况，她若是服用了，也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不是么......
　　予晗倚在栏杆上，一切似乎已成定局了。这里她已经没有丝毫的留恋了，合欢死了，她回来还有任何的意义么？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如今她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唯有回到塞北，兑现与狐鹿姑的承诺。

　　作完了这个决定，仿佛全身轻松了许多。心中仍旧含着痛楚，予晗缓缓走回房间，轻轻研了些墨，准备留一封信给二哥。她如今在长安，恐怕最放不下的人，也就只有那个最疼她的二哥了吧。
　　二哥：
　　真是对不起，这次又要让你担心了。但予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合欢死了，霍夫人也死了。我挂念的人，或是恨的人，也都去了，我也没有任何的留恋了。只是放不下二哥，望我死后你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只是予晗害死合欢，心中终究有愧，盼你能于洛水一西十里山中为合欢上坟，我恐怕是做不到了。
　　就在此多谢二哥了，予晗今生无法偿还二哥，来生必定做牛做马报答。
　　予晗
　　绝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封信收在梳妆小匣内，永远的封存起来。
　　予晗对自己说，离开吧，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在塞北，还有一块世外桃源等着她。她只是希望，在离开之前，能再见一眼李妍。
　　她们俩毕竟是好友，离开之前，也需要告个别。只可惜，这次离开之后，她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回来。
　　因为这里，已经让她伤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