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71、琉璃血（4）

　　金色的斜阳照在未央宫昭阳宫金色的牌匾上，散发出敛敛金光，刺得予晗近乎睁不开眼。她抬头看向里面黑洞洞的宫殿，即使只糊着一层窗纸，却依旧看不清里面的物什。一层窗纸，了却了太多，似乎就是永远的隔离。
　　景诺走至宫门，向着对于牌匾出神的予晗微微行了一礼，小声道：“小姐尽管进去就是了。夫人身体不适，恐怕不方便见客，奴婢带您到夫人寝宫去吧。”
　　予晗也淡淡还以一礼：“有劳景诺姑娘。”
　　景诺随意的点了点头，抬头看到渊儿正要跟上来，不满的勾了勾唇角，微微倨傲的说道：“小姐一人进来就好了，夫人身体不适，人太多了反而不可以畅所欲言。请小姐随奴婢来，这边请。”
　　渊儿微微愣了一下，用征求的目光看向予晗。
　　予晗淡淡笑了下，点头道：“既然景诺姑娘如此说，那好，渊儿就在外面稍等一会儿吧。我与李夫人是叙旧，很快就出来。”
　　“诺。”渊儿咬着嘴唇，轻轻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景诺满是嘲讽的看了自己一眼，转身满脸倨傲的带着予晗往宫阙的深处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重重帘幕中。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小姐此时想些什么，她真的是不明白。
　　昭阳宫虽是雅致，可李妍素来喜静喜暗，原本不亮的宫殿内，在李妍的寝宫内更是体现到了极致。硕大的宫殿内，只是燃起了一盏半明半昧的油灯。烛光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灭掉，更增添了几抹神秘之感。
　　借着微弱的光亮，予晗依稀看清了李妍的模样。她躺倒在床上，容颜苍白，掩盖着生产后的虚弱。说来也奇怪，她已经虚弱到了极致，脸上却仍然是涂脂抹粉，打扮的异常妖媚。乌发素颜，俨然是人间不可多得的丽色，只是往日的红唇，此时透着死一样的苍白，更显弱柳身姿，楚楚可怜。
　　景诺带领予晗到塌边坐下，轻轻行礼道：“夫人，予晗小姐来了。”
　　床上没有一点动静。正当景诺以为李妍是睡着了，准备开口下逐客令时，她的声音又虚无缥缈的传来：“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我想和予晗小姐叙叙旧......吩咐，所有人都不许打扰，都退下。”
　　“诺。”景诺低低的应诺声缓缓响起，她行了个礼，转身退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过后，硕大的昭阳宫寝宫，就只剩下了予晗和李妍两人，静谧无声，仿佛若没有人开口打破这份沉寂，这里就会一直静谧下去。

　　予晗淡淡的吸了口气，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了李妍，轻轻道：“听闻夫人顺利生产，民女是特地来恭喜您的。”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末了，李妍的轻笑声传来，满是悲苦无奈。她转身看着予晗，又把目光投到放在她枕边的那个男婴身上，淡笑道：“多谢了。我结识了那么多朋友，恐怕真正把我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你予晗了。”
　　予晗微微一晒，听李妍的口气竟也是那么的悲凉，又想到了合欢死时的模样。只觉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强笑道：“夫人谬赞，予晗不敢当。敢问夫人，这是个小皇子，还是个小公主？”
　　李妍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拂过那婴儿稚嫩的脸蛋，心不在焉道：“是个男孩。陛下刚为他取好名字，你觉得刘髆这个名字如何？”
　　“刘髆？”予晗微微一愣，轻轻的吟诵着这个名字，淡淡勾笑道：“陛下果然是望子成龙，心思细腻。刘髆这个名字，起得真真是好极了。予晗佩服。”
　　李妍唇边牵起一抹苦笑，再度看向予晗的目光忽然变了，变得无比的深邃，没有丝毫暖意，仿佛是步步杀机，步步算计，充满了阴险与狡诈。予晗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李妍那幕狰狞的表情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夫人......”
　　李妍摇头道：“我没事。”她话锋一转，忽而把话题扯到了正熟睡着的刘髆身上，似是不经意间问道：“你觉得髆儿可爱么？”
　　予晗点了点头，手微微往袖里瑟缩了下。
　　李妍复又笑了下，笑容里满是无奈，淡淡道：“可是晗儿，你知道么？在髆儿之前，还有四个孩子，她们都是皇上的嫡亲血脉，卫太子此时已经成年，若是他将来当上了天子，你认为他会放过髆儿和我么？”
　　予晗摇了摇头，却发现此时李妍竟然也是如同那些后宫的命妇一般，还没有到刘彻死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步步算计，算计着自己的将来到底该何去何从。母亲说得对，这硕大的皇宫内，怎么可能没有宫斗，怎么可能没有争权夺位呢？
　　李妍尚且如此，那别人就更不要说了。
　　“晗儿，你看髆儿如此可爱，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和他葬送于他人之手，被亲兄弟追杀致死么？”李妍越说越激动，轻轻的咳了起来，“晗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会忍心的对不对......对不对？”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而予晗只觉满目皆是萧索。这长安城真的没有流下去的必要了，不是么？就连她唯一的一个朋友李妍，如今也都变成了这般步步为营，算计来算计去，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予晗无奈的转过头，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什么都得不到。
　　那又为何要如此做！

　　李妍见予晗不答，还当她是没听到，抓住她的手小声地说道：“晗儿，你与我一起送髆儿登上皇位好不好？我以我的性命起誓，今日你帮我和未来的天子，他日我必定许你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太后也好，太妃也好，都可以......”
　　“不必了！”予晗猛地打断了她的话，用手指拿开李妍放在她手上苍白的手掌，一字一顿的说道：“予晗并不求荣华富贵，更不稀罕什么太后太妃之位，予晗只想要安静的生活！此番本是与夫人告别，既然已经见到夫人，那予晗就先告退了。”
　　“予晗！”李妍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迟迟不肯放手，漂亮的杏眼紧紧地盯着她，充满了无尽的渴求。
　　“予晗，帮我。”
　　这是予晗记忆里，李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但她却置之不理，径直甩开李妍那苍白的手，飞快的朝着敞开的宫门走去，脚步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身后，传来李妍绝望的哭声。
　　予晗走出宫门，心中最后的一抹眷恋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见她面色不好，渊儿赶忙上前来扶住她，手却被予晗反手抓住，声音嘶哑，却带着一抹解脱：“渊儿，还记得壶衍鞮给的药么？把它拿出来，我一直以为我用不到，如今，竟也真的是用到了。”
　　渊儿微微一愣，眼里爆发出一阵欣喜，赶忙应诺，扶着摇摇欲坠的予晗走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