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29、明日春（2）

　　升月鲛云俱是大宛名马，卓尔不凡，在天黑前，已经来到狐鹿姑所说戈壁山洞。
　　山洞并不能成为山洞，不过是一个个隐没在戈壁旁的洞穴，很浅，很小，呆在其中却可以感受到微风拂面，有种别样的情调。
　　狐鹿姑望向洞外残阳，似落又似悬挂中天，衬得予晗眉发如金，淡笑道：“这里是欣赏夕阳西下最好的地点。”
　　予晗摇头，眼光晶亮，却在夕阳照耀下熠熠生辉，隐隐含着无奈：“我不喜欢夕阳西下。却永远看到的，只是夕阳西下。每次我起来时，就已经日中天了。”
　　狐鹿姑哑然一笑，眉宇间俨然有了几分酸楚，但他掩饰的却格外的好。想当年母亲在的时候，也是在他的耳边说着当时他听不懂的大宛国语。
　　许多年后，他才知道那是希望他能早起，随自己的母亲一起来看灼灼烈日升起的场景。
　　可惜，现在他即使想用这个来将母亲捆绑，都做不到了，凤去楼空江自流，帐还是以前的帐，人却再也不在了。
　　母亲留给他的，仅有这个虚空的太子之位还有鲛云。
　　如果可以，他宁愿用太子之位换的母亲回来。
　　可惜，只是个虚无的幻想。

　　入夜，天气显得格外的寒冷。
　　戈壁本就连着大漠，风沙滚滚吹到了眼睛里格外的痛楚酸涩，再加上从南疆吹来的冷风，即使是山洞，也寒冷莫名。
　　予晗不明白，为何早上还是风和日丽，现在会变得如此。
　　她只穿了件单衣，素纱飘飘格外美丽也格外寒冷。狐鹿姑生了篝火取暖，她努力往篝火旁靠，却仍是得不到温暖。
　　狐鹿姑见她如此狼狈，笑调侃道：“后悔没有呆在春日大会的帐中？那里可是有烧得滚烫的马奶酒和温暖的篝火。为何要到这山洞来受冻受饿？”
　　予晗摇头，正色道：“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好吃好住。不过想享受不一样的生活罢了。”
　　光亮里，她的眸子闪闪发亮，透着一股不可磨灭的坚定神色。使人不由想起了撼山易，撼心难的句子。
　　狐鹿姑不由得一愣。
　　当年，母亲也是这般坚决的神色，为了恢复大宛因为与汉朝的战斗而消耗的国力财力嫁给了匈奴单于。
　　即使是死，她依然没有回头。
　　予晗见他陷入了沉思，不禁疑惑问道：“怎么了？”
　　狐鹿姑不语。
　　“我又说错了什么吗？对不起。”

　　狐鹿姑摇了摇头，将随身携带的马奶酒丢入篝火。酒袋与火苗碰撞，发出呲呲的声音，喷出慑人的火星。
　　予晗闪身避开烧的正旺的马奶酒，忍不住蹙眉道：“这是什么东西？怎的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狐鹿姑旁若无人的拿起树枝，轻轻的摇动着篝火，使火苗窜得更高，烧的更旺，漫不经心道：“这是草原上的马奶酒，用马奶酿成的酒。”
　　“马奶酿成的酒？”予晗蹙眉，这味道竟是如此的熟悉。
　　树枝挑起酒袋，烧的通红的牛皮囊仍发出呲呲响声，壶塞打开，内部流出的竟是如白云素水般奶白色的液体，清香扑鼻，少了普通奶的腥味，倒多了几分野花的清香。
　　见予晗一脸陶醉的神色，狐鹿姑递去一杯烧好的奶酒，“尝尝吧，在长安你是喝不到的。”
　　予晗半信半疑的接过一杯，微微抿了一口，却只是抿了一口两颊顿时通红，甩了酒杯对着暗处捂脸咳嗽起来。
　　狐鹿姑笑着饮了一大口酒，戏谑道：“想不到，你居然不会喝酒。我以为你会呢，说真的，当初看到你会那个警戒符号时，我认为你无所不能。”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予晗不服输的叫道，一口气缓过来，屏住呼吸喝了一大口酒，示威似的将杯底递给狐鹿姑看：“喏，我哪里不会喝酒了？”
　　狐鹿姑只笑不语。
　　一阵阴风吹来，将予晗方才热起来的身子有吹的冰凉。她努力捂住膝盖，抱成一团取暖，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方羊毛毯子递过，竟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予晗惊讶抬头，却看到狐鹿姑那双黑眸里映了几分火光，竟也灼灼生辉。
　　“下次多穿点。”话语虽冷淡，他的语气里却还是流露出一股关心，就在这寒冷的初春，予晗仍旧感觉到了从心底升起的暖意。
　　予晗慢慢迎着火光躺下，依稀间，她只能看见，那冉冉篝火和近处狐鹿姑那完美的不真实的脸，竟是咫尺天涯。
　　依稀间，只听得人语声，微乎其微。
　　“予晗？”
　　“嗯。”
　　“长安好玩吗？”
　　“......”
　　予晗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长安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茶馆，客栈，甚至连歌舞团也一应俱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在那里总能体会到烟花散尽的薄凉，繁华背后的落寞。
　　狐鹿姑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在予晗身边半支了身子侧身躺下，秀美的脸庞在她的眼前逐渐放大。
　　予晗歪着头望向他，却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你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草原好玩吗？”狐鹿姑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却很是期盼予晗答话。
　　予晗幽幽叹口气，话语里也染了几分无奈，听起来格外的苍凉：“好玩，当然好玩。可惜，我的家不在这里。它们在遥远的长安城，我终究要回去的。等风波已过，我必须离开。那里还有我的亲人，合欢在等着我......”
　　狐鹿姑只觉心脏漏掉了一拍，再度开口时语气有些梗塞：“那......你要多久才会离开？”
　　“也许是明天，后天，或是一个月，两个月......我也不知道。但我会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天。”
　　狐鹿姑叹了口气，正无言以对时，却听予晗的话语朦胧的在耳畔响起：“狐鹿哥哥，你要不要听故事，我给你讲一个好不好？”
　　“......好。”
　　予晗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好似累了的蝴蝶煽动翅膀停在她如水的眼眸旁，格外的清澈。
　　“小时候，嗯在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吧，大哥第一次带我来到长安街。那里好漂亮，正是上元灯节......”
　　见狐鹿姑露出疑惑的神色，予晗笑着解释道：“上元灯节是汉族民间最大的传统节日，我们会放好多好多的花灯，有各种各样的。还会在那天把心愿写在灯上并将它放到空中，就能梦想成真了......”
　　她继续道：“有各式各样的灯，有用冰蛟漆面的八角琉璃宫灯，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山水画，还有燕子形、鸳鸯形的灯，满眼都是一片万紫千红。”
　　“大哥带我来到漆灯的地方，说要给我买一个燕子灯，而我不要，就是要那个鸳鸯灯......那个摊主却笑，说我还这么小，就已经知道要鸳鸯灯了，恐怕是要把它送给心爱的人吧。大哥就哈哈大笑，点着我的头说我人小小，鬼心思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脸也越红。狐鹿姑忍不住失笑出声，予晗耳根也顿时变得通红。
　　她索性转过身去，不打算再讲。
　　狐鹿姑笑道：“故事怎么没讲完呢，予晗，你继续讲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