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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怜芳草(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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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晗策马奔驰了许久,她不敢停,亦不能停。她生怕一个回眸,就会看到霍去病那直直看入人心底无任何杂质的清眸。
她是在那双眸子底下长大的。
记得三岁时,那个小小孩童躲在硕大的霍府花园旁的宫墙柳后,望着那个闪耀着清眸的少年,一边看一边笑,丹凤眼里蕴含了狡黠;
记得五岁时,那个孩童已经长大,微微呈现出了女孩的窈窕,头上曾经的黄毛也已成为了乌黑亮丽的黑发。她立在寒风中,那般看着消失在门口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少年,眸里溢满了哀戚。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大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咫尺便是天涯的感觉,是那么遥远,那么的遥不可及。
七岁时,她真正成为了黄发垂髫,豆蔻妙龄的女孩,她喜爱看天上的烟火,在漆黑的夜幕中开出一个个灿烂的花朵,闪耀着无比耀眼的光芒,似乎是要把天地间的一切黑暗都祛除的干干净净,将光明洒满全世间。那一刻,那少年却不在她的身边。她不断的问母亲少年怎么了,得到的却是母亲敷衍的话语。
那一刻,她真正的心伤。
随着时间流逝,少女渐渐的长大,少年十五岁的时候出征了。他身披银甲,在阳光下是如此的俊朗,如此的遥不可及,而她只能那般仰望着他的光彩,却希望他仍然是那个儿时的玩伴,用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指正她的错误,清眸看出她内心的想法:仿佛不用思考,他总能准确无误的说出她此时心里所想。
少年向所有人告别,却独独没有考虑到她。他昔日的黑眸里,闪现的不是清丽,而是一团不明情绪的漆黑。
那时,她知道,他再也不是那个陪自己玩,陪自己哭陪自己笑的大哥了。
今日,她却不知他的眸子为何如此的明亮。
予晗回神,却发现两方的军马已经在后撤。战场前星罗棋布的躺满了士兵们的尸体,有汉朝的,也有匈奴人,脸上闪现的是死亡的宁静,却包含着浓浓的诡异,使人看了不觉凄凉。
壶衍鞮望着尸体,敛去了平日嘴角勾起的若有若无的微笑,开口时语气异常沉重:“又死了那么多人。”
予晗抬头,嘴角绽开一抹凄美的笑意,带着嗜血般的妖孽,道:“没错。每次战斗又何尝不会死人?不论是哪一方的将士,他们都是在家妻儿所挂念的人,若他们知道自己期盼的人已经战死沙场,又该会何等伤心。战争拆散了多少个家庭?”
“那你认为仅凭这个,战争就可以停止么?”壶衍鞮再度开口时,语气里带了几分轻蔑与嘲讽。
予晗狐疑的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壶衍鞮冷笑一声,嘴角轮廓加深,变成了一缕无比晶亮的眼神,竟让予晗认为,比明月更皎洁,却比阴风更寒冷。
“我要的天下,是没有战争的天下。无论是匈奴还是汉朝,都不允许有战争,百姓都要安居乐业。”
予晗只感觉到一阵阴风拂过后背,冒出刻骨的凉意,那般的阴冷,包含着王者征服放眼天下的霸气,不留余地发出排山倒海的气势镇压周围众人。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各个铿锵有力,敲击着戈壁发出异常动人心扉的嘶吼,宛若雄狮在咆哮,又好似天空霸主桀骜不驯的凝视着地面的一切,金黄的夕阳勾勒出它的鹰羽,在无尽的沙硕中浴血飞翔。
一个声音在予晗耳边幽幽响起,似是回答壶衍鞮,又好似在对她说。
“不可能。”
语气坚决,仍带着淡淡嘲讽,语气简短,却又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一时间竟是辨析不清那人的真实含义。
回过头去,皓兮如一缕清风,那么淡雅的在草原上拂过青绿的嫩草;明兮仿佛一汪清泉,灌溉周围的国土,却依然寸草不沾那般一尘不染洒脱不羁。就好似草原无拘无束的风,金笼难以将其束缚。
这声音,竟是如此的熟悉......
予晗回头,望着那个男子。玉树临风,立于马背之上,墨发清扬,只用发带束起,却任由鬓发在风中狂舞。秀美的五官上聚集了胡人与汉人的美,那般俊朗好似老天用刀斧一笔笔刻出来的山陵。
清风轻拂在狐鹿姑完美的不真实的脸上,显得那般的应景,却只能成为他的陪衬。
狐鹿姑淡笑着望着予晗,依然如初见时那袭白衣,一尘不染宛若天上飞鸟,来之无影去之无踪,驾云而来乘鹤归去,就在草原上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在这里遇到他,予晗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予晗抬头看向狐鹿姑,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脸上惊讶的神色掩饰的极好:“是你?”
狐鹿姑也同样回忆淡笑:“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匈奴,那封小笺你还保存着?”
开门见山,不绕弯路,这也是狐鹿姑最喜欢的说话方式。
他往右一瞥,无意间看到立于予晗身边同样俊美无双的壶衍鞮,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仍保持着冷凝的神色:“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
壶衍鞮自是明白他在刻意隐藏身份,即使他真心喜欢和这个女子说话,她究竟还是汉人,而且还是匈奴最大的敌人——霍去病的妹妹。
狐鹿姑盯着予晗,眼里眸光闪动,语气仍是不温不火:“予晗,你喜欢这儿么?”
“喜欢。”予晗这一次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嘻嘻笑道:“狐鹿,还要多谢你的小笺,若是没有它,恐怕我就进不来了呢。塞北的风光跟长安的可不同,是那么多新奇的东西......”
“还有更多你没见过的。”狐鹿姑这次也学会了抢话,“草原上虽然空旷,却也会有许多的山洞可以生火取暖。”
予晗回想起在长安的冬天,他们只能将火炉放在室内,暖和是暖和,却永远能在繁华背后找到那一抹落寞与清凉。她在长安霍府的深宫高墙后呆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体会到那种感觉。
狐鹿姑见她皱眉似在思索,仍是淡淡道:“今晚春日大会要进行到很晚,恐怕是不能睡在帐中了。壶衍鞮,你要去山洞中过一宿么?”
壶衍鞮倒退一步,淡笑道:“不必了。你们尽兴就是。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他向予晗点头致意,便跨上马策马离开。马蹄声声,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竟然只需要一息的时间。
“带我去好不好?”予晗的回答是在狐鹿姑的意料之中的,这次她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感。
他神态清冷的摇了摇头。
“带我去好不好?”这一次声音仍是淡漠,却带了些请求。即使她不喜欢在霍家,多少年的养尊处优终究还是造就了性子里的不肯屈尊纡贵低三下四的求人。
这还是第一次,例外。
狐鹿姑还是摇头,并挥动马鞭,马儿撒开四蹄,后退了一步。
“狐鹿哥哥,带我去好不好?”再一次,予晗见他要离开,声音加大,加了些许撒娇。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会撒娇的。她一直以为,只有那些公主,受宠的公主才可以向父亲母亲撒娇,恃宠而骄为非作歹。而她仿佛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她从来没奢望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这又是第二次例外了。
狐鹿姑只感觉到那声音衬得人骨子似乎都酥麻了,融化在耳畔回响着如同弦乐般予晗的话语中,全身上下的关节都隐隐作痛。
“你——自便。”他生硬的吐出几字,策马离开。
予晗欢呼一声,配以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明媚如夏花般开在梦里,无比欢愉。就连狐鹿姑,都感觉惯常黑漆漆的心底被投入一线光亮。
两匹马同时在大草原上奔驰,静默无声,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