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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番外六 昔日悲鸟再不返(5) ...

  •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念染笑着说完,眼中却殊无笑意。那双茶色的眸子,本该晕着轻盈的浅褐,可壶衍鞮只看到了冰冷。那是一种繁华落尽的虚幻,是一种无所依靠的悲凉。
      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残忍地揭开,念染眼里不再是一片虚无的梦幻。她笑着,渐渐有些狰狞:“十六年,我爱一个人整整十六年。十七岁的那年,我嫁给了他……我爱了他十六年,他却只用了一年,就爱上了别人。”
      壶衍鞮只觉她口中所说那人的名字有些耳熟,凝神想了一会儿,道:“是那位谏议大夫吗?”
      念染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头,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正是。他一生功名止步于此,却不想自己平日里最看不上的儿子霍去病竟被封了候,也是讽刺。”
      “霍襄大人吗?”壶衍鞮沉凝着,脑中忽然有一道电光闪过:“您说的可是霍襄大人?”
      念染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她那双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转眼前却又平复如常:“是的。”她笑道。
      壶衍鞮喃喃道:“匈奴与汉朝一向交恶,对于这位举目汉朝才思无人能及的霍襄大人自是有所耳闻。”他泛着冰蓝的眼眸对上念染闪着讶异的眼神,继续道:“我有幸见过霍襄大人,为他的神姿所深深折服。只是……后来却听说,霍襄大人因为思念亡妻成疾,于妻死后七天离开了人世。那一天……按你们汉朝的讲法,正是头七祭日。”
      “啪”念染手中的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她颤抖着双手去抚摸腰间的玄墨玉佩,那是霍襄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壶衍鞮,似是努力要掩饰那双茶色眼眸中涌起的滔天巨浪,轻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是上官颖吧,他那么爱她,若是上官颖死了,他怎么会不随她而去呢?”
      壶衍鞮深深地看了她疯狂的眼眸一眼,淡声道:“据我所知,上官夫人前不久死于霍去病之手。霍大公子做事一向谨慎,难道夫人连他也信不过?”
      念染一句话都说不出了,脚步踉踉跄跄的,嘴唇泛白,只觉全身上下一片冰凉。她有些慌乱地抬眼看壶衍鞮,对上的只是一双无丝毫感情的凉薄,她有些发冷,用力抱紧自己的双肩。可除了一阵短暂的暖意,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只会喃喃呓语:“不……不……”
      霍襄,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你真的还记得我,也会为我伤心吗?可是……明知有情,却为何要如此呢?他又为何要对上官颖那样好,而对她视而不见呢?
      霍襄……霍襄!
      是这样吗?

      她全身一阵颤抖,用尽全力颤声道:“你……你胡说,他只爱上官颖,他只爱上官颖……我的离开,不会的……不会的……”
      壶衍鞮唇角泛起一丝淡漠的笑容,整个人如有淡淡光华笼罩,高贵不可方物:“我曾听予晗讲述过她的母亲,但从未听她说过她的父亲。因为予晗对从未谋面的母亲的遐想,才让我对她的母亲产生了几分好感。而她的父亲……我则派人去暗中调查。结果你知道我查到了什么?”他紧紧锁住念染慌乱的眸子,“不错,予晗有一位名存实亡的父亲。说是霍府,实则……霍府根本就没有男主人!”
      念染面色发青,连连后退,直到栽倒在了地上。她秀美的容颜不是方才的恬淡平静之色,而是彻彻底底的疯狂。茶色的眼眸中泛起滔天巨浪,暗示了此时她不平静的心。
      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搭在她的肩头。
      “夫人竟然反应这样大,想必对于霍襄大人也还有情吧。”他顿了顿,声音沾染上几丝落寞,“很多事情,都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如果时间还可以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让予晗爱上狐鹿姑。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苦笑着摇摇头。
      “不,你骗我!”念染低呼出声,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她繁杂冗乱的步伐正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剪不断理还乱。她已不知道外面是何种状况,外面是何种天色,她只知道自己要不停的跑,不停地追赶……甚至追赶什么,一瞬空白的大脑还都没有反应过来。

      念染给壶衍鞮讲的故事很长,一篇故事讲下来,已然天黑。
      念染单薄的白色身影融入漆黑的夜幕中,如夜色中繁花初绽,有着暗夜优昙一般的馥郁清香。过往的人们均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个发足狂奔满眼泪痕的女子,有些莫名的心悸。
      念染根本顾不得他人怪异的目光,她只知道不停的跑。
      身后有马蹄声缓缓响起。
      那哒哒有力的马蹄声在来到念染身边时停住了。念染一边跑一边凝思着,这样熟悉的场景,就好像她与阿襄小时候在练马场的场景一样。那时她不敢骑马,阿襄就会策马来到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抱上马一起骑。
      他说他喜欢看她沉浸在明媚阳光中的剪影。
      却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流逝,阿襄的眼中再不复昔日的清澈,只有数不尽的幽黑。而那团幽黑中却再没有了她的身影,那里面映出的容颜只有上官颖。
      她那时一时意气不懂,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几乎褫夺了女儿大半辈子的幸福,也再没了机会读懂他深入子夜的眼眸。
      原来眼里消失的人影,早被他牢牢地留在心底了,任谁都带不走。
      想到这儿,念染带着几分可笑的希望扭头向后看去。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与阿襄的马不一样,阿襄的马是通体墨黑的汗血宝马。而马上坐着的男子,虽仪容如修月般挺拔俊朗,可再没了她梦中熟悉的感觉。
      阿襄,阿襄……
      那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阿襄。
      紧接着,马上的男子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夫人要回长安找霍襄大人么?你回去,能有什么用?大人他已经不在了。”
      念染轻轻闭着眼睛,半晌,道:“我今年三十八岁,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儿,又都对不起他们。他们的死都是我害的。我觉得这一生很长,没什么可留恋了。我只有一个愿望——死后与我的夫君合葬。”
      “既然想要回长安瞧瞧,那壶衍鞮就送你一程吧。夫人定要记住,无论长安形势如何,你永远都是匈奴阏氏赫连予晗的娘亲。”
      念染猛然抬头,神色惊喜地望向他:“你愿意送我去长安?”
      “嗯。”壶衍鞮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喜怒,“事不宜迟,今晚我就吩咐手下护送夫人前往长安。”
      说罢,他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走了几步,又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定住了,盯着念染失神的侧脸看了一眼,“你可知他在哪儿?”
      念染仅是愣了一瞬,就柔柔地笑开了。不复昔日那温婉却带着冰凉狰狞的笑,这是真真正正的欢颜,她很开心。
      就要见到阿襄了呢,阿襄,你想不想我?

      三个月后,匈奴腾格里大草原上的满天星再度开败。壶衍鞮坐在帐中好整以暇地品着马奶酒,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橤王妃坐在他身边,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念染夫人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她轻声道。那日念染临走时的护卫是她给她挑的。
      壶衍鞮转着手中的酒樽,半晌,道:“大概是去完成她的最后一个愿望了吧。”
      橤王妃沉默了一瞬:“素闻霍襄大人情深意重,世人皆知。念染夫人竟是丝毫不知……这算不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
      壶衍鞮笑了笑,眼眸深邃如星:“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好饮。”
      橤王妃倒酒的手顿了顿,有些讪讪。
      二人正叙着话,帐外滦儿进来了。恭敬地向着端坐在一旁的橤王妃与壶衍鞮行礼,“奴婢拜见单于,王妃娘娘。”
      橤王妃看着滦儿一脸沉重的模样,心知自己不该再听,正要起身告退,手臂却忽然被壶衍鞮拉住。她心下微疑,转过头壶衍鞮早已收回了手,淡声道:“听听吧,也许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你并不会感到无聊。”
      滦儿从袖中掏出一方玉佩递给壶衍鞮:“这是奴婢在霍襄大人的墓中找到的。”
      壶衍鞮扫了那玉佩一眼,“确切的说,应该是在霍襄的棺椁里找到的吧。”
      滦儿讪讪地笑了笑,她手中拿着的正是念染随身佩戴的玄墨玉佩。
      橤王妃心下了然,轻声道:“念染夫人她……真的为霍襄大人殉葬了么?”
      “迟来的幸福,不过执念罢了。”壶衍鞮眉眼深邃如星,只有眼眸深处翻滚着淡淡的痛意。他盯着那玄墨玉佩良久,上好的玄玉在月光映照下散发着浅浅光华,耀眼逼人。
      滦儿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单于,那这玉佩怎么办?”
      壶衍鞮浅酌一口手中的马奶酒,甘甜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他唇角含笑看着她,有些薄醉:“把它送给予晗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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