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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番外七 天命玄鸟降生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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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垠塞外草原上,闻得马蹄阵阵。芳草萋萋,碧蓝穹宇映衬着这个繁华的世界,一时间盛大非凡。
又是匈奴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
塞北草原最北边的渥依部落内,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这天正是清晨,为了这一年一度的盛会,渥依部落的男女老少们早早地便忙开了。这是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节,却也是最值得兴奋的时候。在这一月内,他们可以尽情地歌舞,玩耍,享受昆都女神带给他们的眷顾。
乌达那忙活了近三个月,总算能有个时候睡个好觉,却没想到没睡多久,就被不知好歹的下属叫醒。
他颇带些怨气地走出帐外,对上绚烂刺眼的阳光,不禁眯了眯眼。一出口的话就没什么好声气,几乎是吼着说道:“有什么事啊?大清早的来吵我睡觉,怕我还不够累死?”
沉默良久,听到一个宛若黄莺般清脆的声音笑语:“没想到当了部落长老还是这么不沉稳,真与一年前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乌达那吃了一惊,这才揉了揉眼,认真地打量起来客来。
绚烂的阳光洒在华美的胡裙上,泛起温柔的涟漪。一张举世无双的面容,如星的黑眸颇有些沉寂冷淡的意味,好似万事于她不过惫懒。肤如凝脂,眉眼细长,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轻声道:“予晗——姑娘?”
予晗于晨光中微笑,衣裙划过地面,缓缓走到乌达那的身前点了点头:“不错,看来就算当上了长老也没有疏于锻炼。乌达那,这次那达慕大会说不定你能拨得头筹。”
乌达那四下瞥了一眼,见自己部落里的人们均用怀疑甚至鄙视的目光赤裸裸地打量着予晗,不禁有些讪讪。再看予晗,面上虽挂着温婉的浅笑,总似欠了那么些生机。她对周围这些并不善意的目光无动于衷。
乌达那呼了口气,“我们进去谈吧。”
予晗笑着点头道好。
不多时,二人已在案前座下。温暖的帐子里烧着滚烫的奶茶,而在二人面前摆着的,则是散发着浓香的马奶酒。
予晗随意捻起面前盘里盛的风干牛肉,入口粗犷的味觉感受不禁让她眯了眯眼。牛肉在口腔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被咽下,咽喉处颇有些摩擦过的刺痛感。
她笑着喝了一口马奶酒,赞道:“味已入肉,不错。”
乌达那有些怀疑地打量予晗,有些话憋在心里,却不知道该讲还是不该讲。对上予晗温暖而包容的黑眸,似是在鼓励他把话说下去,乌达那犹豫了一瞬,终还是开口道:“予姑娘,您……真的嫁给……了吗?”
予晗端着酒杯的手一颤。
仅仅是刹那的失神,她便恢复如常:“不错。你前去送礼的那个人,正是我。”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当初嫁给壶衍鞮,本只一味想着要为他报仇。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莫祁死了,莫蕴如今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除了壶衍鞮这个罪魁祸首还活着之外,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乌达那轻声道:“予姑娘若是不愿,大可放弃。您不爱壶衍鞮,又为何要嫁给他做阏氏呢?”
予晗忽然笑了,笑容有些苦涩:“没想到你身处这漠北偏远之地,对匈奴之时事倒是解得一清二楚。这一年来身居要职,终还是长进了不少。”
乌达那表示听不懂她的话外音。
予晗叹口气,复又道:“冤冤相报……总是无穷尽的不是吗?我当时为仇恨冲昏头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如今想来,终还是后悔不迭。”
乌达那忽然站起身,弯下腰向她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匈奴礼节。右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胸口处,在其下的,便是人体最为火热滚烫的地方,心脏。
予晗急忙站起身来,带着几分不解与询问看向乌达那。
“一年前先单于病逝之时,乌达那未能留在您身边,深感愧疚。如今姑娘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每日过着自己不想要,不快乐的生活,乌达那定要负相当一部分的责任。不知姑娘可有何要求?若是姑娘有求,乌达那一定办到。”
这话说得很重,更像是在立誓。
一年前匈奴狐鹿姑单于病逝,南疆莫族发生叛乱。逆贼莫祁攻至匈奴王庭时,被万千弓箭手穿心而过,当场毙命。当时平叛第一功臣、狐鹿姑单于心腹爱将苏达毅然辞官归隐,从此不见踪迹。而对狐鹿姑单于忠贞的匈奴第一勇士乌达那,受到壶衍鞮单于的猜忌,被打发来了渥依部落做了个小小部落长老。
予晗愣了一瞬,旋即忽然就笑了:“何必这样子自责呢?我若是真能放下,我自己都得感恩戴德了。至于要求……”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想要的了。”
乌达那了然点头,又不解出声询问:“那您此次来是……”
予晗眼里忽然现出几抹狡黠的光芒,俏丽的丹凤眼高高吊起,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大殿里少女顽皮却不失冷静的面庞,似又穿梭了数年的时空,落到了他的面前。
“等等你就知道了。”她笑着说完,晃了晃手中的绢布袋。
渥依部落的北面是一处黄土高坡,是在匈奴境内的唯一一处黄土高坡。今日那达慕大会,人们并未忙着赛武,也不忙着载歌载舞,而是围在这黄龙山上,看着人群中央的娇小身影忙碌。
泥土已被翻新过一回,予晗轻舒了口气,小心地将未平整的土拨好。骄阳似火,她的脸颊旁挂着晶莹的汗珠,愈发显得肤如凝脂,发如泼墨。
“这便是汉人的耕种。有了这些粮食,你们便不必担心若放牧不成而导致的饥荒。”她微笑着解释完,低眸去看脚下翻新的土地,“这是示例。将所有的种子都播下去吧,等到过了半年后,你们就有米粮可吃了。”
直到半年后,米粮成熟,漫山遍野的金黄麦粒。
人们欢呼着向乌达那的帐子涌来,彼时予晗正闲适地坐在案几前喝茶,面前摆着的是一卷诗经。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正是商颂的《玄鸟》一篇,她望着简牍上蝇头小楷的标记,有些怔怔地出神。她有多久没回过长安了?合欢她……可还好吗?
她已麻木的心忽然狠狠地一抽,是突如其来的钝痛。
“予姑娘,予姑娘!”乌达那浑厚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予晗颇有些诧异地挑眉,在他走进来之前收敛了心中的万千情绪。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嗯,怎么了?”
乌达那的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予姑娘,您快出去看看吧,大家伙都吵着要见你呢!”
予晗终于抬眼看他:“所为何事?”
“这个嘛……”乌达那笑得有些神秘,鼓动她:“姑娘去瞧上一眼,不久什么都知道了嘛。”
万千人海,予晗走出帐外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愣了愣,平生竟第一次生出想要逃走的欲望。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那黑压压的人群已悉数跪下。予晗惊得连连倒退数步,却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乌达那也跪在自己华美的裙角边,面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予晗有些愣,“你们这是干什么?”
“予姑娘,粮食成熟了。”乌达那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亮光,他看着予晗,肃穆行礼道:“是阏氏娘娘为渥依部落的所有人带来了光明与和平,是你为我们带来了安稳的生活!”
予晗不禁蹙眉,欲要伸手扶起他:“你们这是做什么,倒反而叫我不好意思了。”
“愿以我身,永护昆都。”
乌达那忽然说了一句极为奇怪的匈奴语,帐前跪着的众人也随着他一同将那匈奴语重复了一般。
予晗抿着唇,久久地沉思,良久道:“你们在说什么?”
“愿以我身,永护昆都。”
这话的分量委实不轻,那昆都女神乃是匈奴人民最为敬重的神祗,现在他们说这样一番话,算是什么意思?
“娘娘对我们有再生之德,便是那昆都女神,亦无法做到如娘娘一般。您就是我们永远的昆都女神。”乌达那说完,再次行礼,又高高地呼和了一身:“愿以我身,永护昆都!”
“愿以我身,永护昆都!”
“愿以我身,永护昆都!”
排山倒海的应和声传来,予晗觉得自己有些傻了。
帐内,乌达那最后一次郑重的,甚至带着些虔诚地恭敬问向予晗:“予姑娘,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您真的确定不要随我们一同离开?”
予晗摇摇头。
乌达那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予晗沉默了一会儿,忽而似想到什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怀疑地低问:“你真的可以帮我?”
乌达那想也不想地点点头。
予晗忽然笑了,笑容如花,人比花娇。
她的声音低低传来,清脆悦耳:“既是如此,那你可愿送我去长安一趟?”
乌达那皱眉:“去长安做什么?”
“拜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