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201、番外四 开至茶靡花事了

　　静姝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予晗。
　　她小时便生长在穷乡僻壤里，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女子，她比正常人拥有了更多稀奇古怪的思想。
　　是的，从小，静姝便在自己的村子里被视作妖孽。她出生时传说曾出现百年不曾一遇的大水，那场洪水冲跑了许多的牲畜，令原本就不好的光景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她便是村子里不吉利的象征，所有人见到她都会唏嘘着避得远远的。
　　也许小时候的静姝并不在意，但是一旦长大，与生俱来的自卑与他人的鄙视便令她无地自容。正是豆蔻年华，少女无法忍受他人的责骂与白眼，就是这些人的眼神，在她的心中结下了深重的伤疤，每每看到他人愉快的玩耍着，她就觉得自己好似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似的，竟令她生活的如此困窘。

　　不仅仅如此。
　　父亲好赌，即使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依旧是赌不离手。他赌得倾家荡产，以至于没有钱还债，便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抵给了妓院，以换的钱来还债。
　　静姝被妓院派人带走时，对于自己的父亲竟没有丝毫的恨意。她的内心，只是很平静，很平静。也许上一辈子安逸与善良的性格并未令她受到多少威胁，所以她对于自己父亲干下如此卑鄙的勾当没有丝毫的惊讶。无论如何，是他养大了自己，如果不是他将自己从旷野中捡回，只怕现在她早已是孤魂野鬼了。
　　当她离开时，她就发誓，一定要积攒下家业，帮父亲戒赌。
　　静姝的村子在漠北，可是却不知道那人贩子如何转手，竟将她卖到了随雨轩。随雨轩是长安城内第一大妓院，在这里的漂亮姑娘，多的好似天上的星星，是如何数都数不完的。原本在村子里最俊俏的静姝，在这里不过也只是中等的姿色罢了。

　　她生性喜静，也明白自从老鸨云姑第一眼看到她就不喜欢。妓院里接客的女子么，哪个不是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的。既然已经进了这里，为何还要装什么出淤泥而不染？
　　不错，云姑的确没有看上她升上那股干净的气质。这样一个眼神如此澄澈的女孩，男人接近她就一点儿欲望都没有了，再加上她天生就不会勾引男人，那她这随雨轩，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好歹，这姑娘长相还过得去。
　　云姑心中虽千万个不愿意，也只得接受了这个出自穷乡僻壤的女孩。
　　静姝就在随雨轩住下了。
　　云姑心中却没有打令她接客的算盘，就令她弹琴吹箫，奏乐助兴。这样的生活正式静姝求之不得的，说起接客那行，她确实是心中鄙夷。
　　就算耳边时时回响着女子的娇喝声，静姝依然弹着琴。她只感到身边一派平静，在这里，她不需要任何的虚伪与掩藏。只需每日白天吹箫，夜晚回房休息即可。即使有时候客多了会有些冗杂，但她依然喜欢这样的生活。
　　比起漠北，吃了上顿没下顿，这里不仅可以吃饱，还可以吃得好。穿金戴银吃饱穿暖的生活，谁不喜欢？

　　原本平静的生活为那个人的到来而打破。
　　是她。
　　静姝没有想到会对自己的《送别》感兴趣的竟是这么一个窈窕的女子，唇角微翘如半仙新月，未施粉黛，朱红唇宛若半缕朱砂，令人心旷神怡。她初见这个女子，对她的美貌是惊叹；再次得知她就是霍府的大小姐霍予晗时，为她的身份所惊讶。而予晗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气质，在第一次会面的时候，她扶自己起来，轻轻告诉她想要学那首曲子。
　　她的声音，宛若风铃般曼妙，令静姝刹那间怔住。空气仿佛忽然凝固，紧接着，传来她轻轻略带着些许惊讶的声音：“是。”
　　予晗笑了，笑的是那么美。
　　以后，她会准时在黄昏日落时来到随雨轩，与她一同鼓琴，吹箫，或是唱歌。也许是摸准了她黄昏时正好没事，她才选择了这个时候来。
　　与予晗的相处，令静姝渐渐敞开了心扉。她发现眼前这个女子竟是性情中人，即使有着倾国倾城的外表，却丝毫不骄傲自大，内里藏着一颗剔透的水晶心肝。所以她也脱掉了所有的伪装，与予晗熟络了起来。
　　两人的歌声，随着她们两个离开长安，再也没有响起过。

　　静姝与予晗随着随雨轩一同到草原去参加春日大会。予晗要一同前往，出于对朋友的义气，静姝答应了予晗的请求。一路上似乎畅通无阻，就在随雨轩准备回长安时，静姝却忽然不想走了。
　　看到了大草原上美丽自由的场景，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那个养育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父亲。
　　漠北此时应该很暖和了吧？遍野的满天星也该开放了。另一轮的播种又要来临了，不知道父亲......他现在戒赌了没有？
　　对自己家乡的怀念，令静姝一时间心潮澎湃。她向云姑辞去了自己的职务，拿了为数不多的工钱，与予晗道别之后便匆匆忙忙的回到了漠北的家乡。
　　她的心是欢喜的，她这样想。
　　回到漠北，令她大吃了一惊。一切都是老样子，满地的黄土，露出贫瘠的土地。而村庄也好似被暴晒在太阳底下，如同蔫了的花草。
　　整片大地，都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静姝直奔自己的家，推开那扇想念了那么久的门，家中的一切却还是老样子。原来，她的父亲仍旧在赌。赌得家徒四壁，竟将自己的女儿也赌了出去。
　　她那没用的父亲一见到她，便数落着自己的不是，乞求静姝为自己还债。
　　静姝即使对父亲有着些许的鄙视，却还是用自己所得的所有工钱为父亲还债。但这些钱却还远远不够，正当静姝手足无措四处找人借钱之时，阏氏莫蕴派人找上了她。

　　静姝并不知道莫蕴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莫蕴与予晗的关系。她即使惊愕，却鬼使神差的接受了莫蕴派人送来的钱，为父亲还清了债务。她对那个奴婢说愿意为莫蕴做牛做马，而那奴婢却淡漠的笑了。媚眼如丝，却包含浓浓的冷漠。
　　“不必了，只要你为阏氏做一件事即可。至于是什么事......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静姝对莫蕴感恩戴德，自然没有留个心眼儿，自然顺理成章的答应了。高兴之余，她错过了那个奴婢唇角勾起的冷笑。
　　时光飞逝，转眼间予晗竟是又来到了塞北。这一次，她是孤身一人前来，静姝明白，她已经彻底解脱了那厚重的枷锁。
　　她真心为好朋友而高兴，两人便在塞北碰头。望着予晗与狐鹿姑，静姝只在心中默默的祝福着他们。她可以看得出来，这高高在上的匈奴单于，对予晗是动了真情的。
　　那么......阏氏莫蕴怎么办呢？
　　她没有去想。
　　所以，等到小桃突然找上她时，莫蕴傻眼了。
　　她竟然要自己去杀死霍予晗！
　　怎么可能？

　　小桃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层，静静告诉她她的父亲现在在莫蕴的手里。事成之后自然会放他们离开。静姝当时便傻眼了，她只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为何要去接受着飞来的横财呢？
　　是横祸才对，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静姝不能辜负自己的父亲。
　　所以，她选择了答应小桃的条件。杀死霍予晗，换得父亲的生命。
　　看着予晗掉下去望着自己的绝望眼神，静姝忍不住潸然泪下。她又怎么能明白自己的苦自己的痛呢？她有太多的无奈，注定是还不起她对自己的大恩大德的。
　　当那一对黑衣杀手出现时，静姝就知道是谁派来的了。本来，予晗死了，她也不会独活。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肯放过。
　　火光熊熊的燃烧，埋葬了那带着太多的苦难的躯体。
　　别了，静姝，这辈子你痛苦，下辈子老天一定会补偿你的。
　　静姝临死前默念的一个名字，就是予晗。
　　对不起。
　　雨歇微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