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103、心字已成灰（2）

　　黄土高原上，黄沙滚滚，掀起漫天尘土。此时的天空，乌云蔽日，即使是早上，也没有丝毫光线可言。在这茫茫的黄土砂砾地上，似乎任何阳光都与之绝缘，没有树木，仍旧无法感觉到半分温暖。
　　这也正如狐鹿姑此时的心情。
　　他呆呆的站立在那昔日与予晗许诺的梧桐树下，树梢上的一个个同心锁，发出风铃般悦耳的声音，此时在他的眼里，却是无尽的嘲讽。嘲讽他不懂得珍惜么？还是不懂得知足？娶了莫蕴，心中却心心念念念着予晗。
　　当初，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眸里洋溢着浓浓的温暖。她说：“若有机会，一定会到匈奴来，一定要看遍这塞北的大好风光。狐鹿哥哥，你一定会带我去的，对不对？”
　　她送他并蒂莲玉佩。并蒂并蒂，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即使是茫茫碧落，仍旧不忘天上人间情一诺。即使予晗对他有多番误解，他绝对不会改变对她的心意——时间不可能消磨他心中的思念与痛，只会让它们变得更痛，更刻骨铭心。
　　当初，他接过那冰凉触感叮当作响的玉佩，只感到心底无限的满足。面对着眼前的那张美若天仙的脸，竟也觉得是如此的梦幻不真实，恍若如梦。但这梦若是能一直做下去就好了，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可是，那昔日的梧桐树下曾许诺，以星辰为盟的誓言，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身后忽然朦胧的响起了脚步声，狐鹿姑只觉的莫名的烦躁，没想到就是到这儿，涯儿那丫头也可以找过来。心中的痛楚加上此时的怅然，他不由得有些生气，微微怒道：“是谁让你过来的？难道就不能让我好好静一静么？”
　　没有人回答。
　　狐鹿姑猝然转过头去，却见予晗漂亮的丹凤眼眸里含着泪水，正静静的望着自己。她一身白衣飘飘，事隔多天终究有些掩盖不去的憔悴。冷风吹乱了她散乱的墨发，更显妖媚与优雅，她却不眨眼，欣赏着面前的少年。似是触手可及，却也是那么的远，更仿佛是执手天涯了。
　　狐鹿姑微微讶异，喃喃道：“予晗，你......”
　　唇上忽然被人掩住，酥麻的触感遍布了全身。予晗的手指微微冰凉，在狐鹿姑看来，她的手指却好似烧的如火一样红。心肺俱热之时，只听予晗的声音淡淡的传来，轻而浅，却饱含着浓浓的情感：“狐鹿哥哥，莫要再说了。我......我原谅你。”
　　原谅......
　　这个词似乎是如此的虚无飘渺，在予晗的嘴里说出，更加增添了几分珍贵。狐鹿姑知道，她是何等尊贵的一个人。当初被莫祁抓住时，静姝告诉他予晗不曾有丝毫屈服，就是下跪，也不愿意；知道他娶了莫蕴，她最大的敌人之后，她既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是真的不在意么，不是的。只是太过于骄傲，不愿在他人面前展现自己软弱的一面。
　　心跳似乎都停止了。狐鹿姑只觉这一切是如此的梦幻，唇角忽然勾起，伸手揽住予晗，将下巴顶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如捧珍宝，爱怜的说道：“予晗......太好了，太好了......你真的没死，你真的没死......”
　　这一回，予晗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闪。她静静地将脸颊贴到狐鹿姑有力的胸口上，声音虚无飘渺的传来，却也洋溢着开心：“狐鹿哥哥，你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却要说，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此后，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也再不要和你分开了。好不好？”
　　果真是恍若如梦，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
　　见狐鹿姑的眼神中仍旧游离着惊讶的神色，予晗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便将她坠入悬崖，遇到昆雅子的过程都细细道来。只是在坠崖之前，静姝对她说的话，还有将她亲手推入崖下的事情，都言简意赅的跳过了。
　　狐鹿姑听后，许久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他似乎不想打扰者此时微妙的气氛，低下头来在予晗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只是象征性的，予晗的脸颊却仍是刷的一下变得火红火红，与这此时的黑暗格格不入。
　　狐鹿姑轻声笑了起来，方才觉得自己做的那一切都还值得。他轻轻抓住予晗的手，带着她一同抬头看向那被匈奴人尊为圣树的梧桐树。布条仍旧随风飘舞，同心锁仍旧轻轻敲打，发出风铃般悦耳的声音。
　　“听到了么？”在一片风声之际，狐鹿姑微企薄唇，声音既轻又浅，“还记得当初我们的许诺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狐鹿姑淡淡一笑，宠溺的抚了抚予晗的脸颊，方才继续缓缓说道：“这众多布条，我们当初许诺时的那个也在其中。终究有一天，我们会变的如同这众多夫妻一样幸福，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们，没有人可以羁绊我们。”
　　“就如同那鸳鸯比目一般，永远都不分开。”两人相视一笑，却发现，不察之际，手竟是十指相扣了，扣得那样的紧。
　　梧桐树下曾许诺。

　　此时的长安城，也是无比的热闹。
　　人人都知道，司马将军霍光要娶上官家的小姐上官默为妻了。霍光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在长安城间声名远扬，此番他娶了被誉为长安城内第一才女的上官默，看似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却又不知道暗中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了。
　　霍府一派喜气洋洋，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四处都贴着贺喜用的彩条，横幅。在霍光回京之际，卫皇后为了拉拢他，而霍家老爷为了冲一冲予晗离世的晦气，这才匆匆忙忙的为霍光举办了这浩大的成亲礼。
　　另一面，上官家小姐的闺阁中，却黯淡无光。
　　上官默静坐在铜镜前，冷冷的看着铜镜上自己精心装扮的无神的面庞。那眼睛旁浓妆艳抹，满是名贵的胭脂，就连那薄唇，也涂上了乌孙进贡的上好的羊髓口脂。铜镜中那精巧的人儿，却毫无一丝灵气，她感到心中由衷的厌恶。
　　身后梳妆的丫头叶儿丝毫没有感到她内心发出的怨气与不满，仍旧巧笑嫣然的为她梳着发辫。一边细心的对照着图纸，细细考究，并拿着上官默的黑发比划着，争取做到最好。
　　一人巧笑嫣然，一人却冷漠如冰封。
　　霍府，这个名字在上官默的心中藏了那么久，她永远也忘不了昔日她为了活命，将最为敬重自己的妹妹上官颜推入洛水之中活活溺死。后来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见到父亲母亲那般哭得伤心，她只觉得心中满是愧疚，却渐渐被仇恨冲的满满。
　　霍予晗。
　　霍予晗。
　　若不是你死了，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也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可惜啊......是你运气太好了？还是上天都看不过去了，夺走你年轻的生命，去慰藉在天上的上官颜的亡灵？
　　上官默忽然掩嘴轻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对于予晗浓浓的轻蔑与不屑。似乎笑够了，她猛地起身，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嘴角勾出一抹冷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