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2/夏乐]潜龙在渊》冰封天璇

4、三

　　第二日早上，乐无异因为睡得太晚，赖在被窝里不起来，昏昏沉沉地感觉屋里进来好些人，身体被晃来晃去。等他终于起来时，发现自己被连人带被窝一起搬去了另一个房间，珊瑚阁由内至外已焕然一新，里里外外站了好些宫婢待命。一问之下，才知夏夷则一大早便去了紫宸殿见圣元帝与皇后。

　　宫中生活诸多不便，若说乐无异有什么喜欢之处，那就是侍女们一个个端的秀美可爱，贴心宜人。不像家中那个刁奴如意笨手笨脚，弄坏他的天下第一金刚力士好几回。乐无异吃过早饭，百无聊赖，向侍女要了些工具，将一张木桌拆了，坐在太液池边上做一只偃甲鸟。

　　此时已近午时，太液池边却不觉炎热，微风一阵一阵吹来，沁着水波凉意与青草的芳香。侍女们知道他脾性甚好，也不怕他，挤在珊瑚阁门口叽叽喳喳，看乐无异低垂眉眼，似是漫不经心，然而十指之间锉子刻刀来回，片刻间将一根粗陋木条雕成只活灵活现的鸟儿，刨下的木花儿碎屑洒了他一身。这样邋遢的一个人，坐在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边，却偏有风流如画之感。

　　乐无异咬着木锉，腾出一手捏着刻刀给偃甲鸟雕眼珠。眼睛乃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神态是否逼真全在鸟儿的一双眼上，因而万万不能出错。他一心一意雕刻，并不知湖边走来一队太监，向着珊瑚阁行去。为首的太监生得肥硕不堪，珊瑚阁众侍女见了，忙低头屈身行礼：“大总管！”

　　大总管唔了一声，见乐无异低着头做活，全然不理会这边，有心找茬，过去便踢了他一脚，“你是何人？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衣冠不整，知不知道礼仪，懂不懂规矩？”

　　乐无异吃痛，手中刻刀一歪，便在鸟儿眼珠下划了一道深深的刻痕。他眼皮一抖，慢慢将偃甲鸟和一干工具放在旁边，站起身来。

　　大总管注意到他衣饰甚是华贵，打量他两眼，道：“你便是三殿下带进宫来的陪读？果然是民间教养的，一点规矩礼数都没有。来人。”

　　旁边小太监捧上一个托盘。大总管接过，趾高气扬道：“三殿下方归京城，居室未稳。大殿下爱弟情深，特送来昆仑玉一枚，以助三殿下安定心神。你还不快跪下接玉——等等，先把你的脏手洗洗，弄脏了外面的盒子你可赔不起！”

　　乐无异用手背抹了抹脏兮兮的脸，沾了他一身的木屑花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一手粗鲁抓过金盘上木盒，胡乱一掰扯，整个分成了两半。

　　大总管怒道：“你——！”

　　乐无异只朝盒子里瞄了一眼，便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货色，原来不过是于阗国的青白玉。这种东西就是拿去给我家铺地板都不要。你说，是你们大殿下不识货，还是欺负我们家夷则不识货？”说罢随手就将盒子一抛，半空中玉摔了出来，滴溜溜滚进了草丛里。

　　大总管气得一身的肥肉都筛糠般地抖，指着乐无异鼻子就骂：“好哇，你敢摔大皇子的信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当下几个小太监上来要按住他。乐无异不敢真的和这些人动手，一眼瞧见夏夷则自紫宸殿归来，正走过太液池上白玉石桥，忙扯着嗓子叫：“夷则救我！夷则救我！”

　　夏夷则道：“发生何事？”

　　他问得不紧不慢，但和着他冰冷如雪的神色，又似有千钧威严。一时几人都住了手，乐无异从地上爬起来，道：“你大哥送了块玉来，被我摔了。”

　　夏夷则淡淡应了一声：“摔了就摔了吧。”

　　三皇子既然发话，太监们也不敢造次，诸人散了。乐无异站在夏夷则身边，低着头偷笑。见那大总管狠狠瞪他一眼，他也不害怕，反而悄悄做了个鬼脸。

　　夏夷则瞥他一眼，道：“很得意？”

　　乐无异忙笑道：“不敢，不敢！”

　　夏夷则见他惫懒，本想抬手敲他一记，终于还是作罢，只道：“别整天惹事。”

　　他今日是正式拜会皇后，亦换上了礼服，一袭玄色绣金纹长袍衬得他寒冽如雪。乐无异则是像在草地上打过滚似的，连头发上都沾了木屑与尘土。这两人站在一起居然又有种微妙的和谐感。

　　侍女将乐无异带去清洗梳理，片刻后回来，见夏夷则坐在书桌前沉思不语，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一枚龙纹玉佩。乐无异凑近细看，赞道：“这个比你大哥送来的那个成色好多了。上哪弄来的？”

　　夏夷则道：“皇后送的。”

　　乐无异咦了一声，笑道：“真是奇怪，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是送玉？”

　　夏夷则两指不经意挟着玉佩，似乎并不十分上心。“李俶送玉，不过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皇后这枚玉却是来头不小，据说是三国时东吴名将鲁肃的随身玉佩。”

　　桌前的椅子被他占了，乐无异索性坐在桌子上，看他低着头，白皙指间夹着淡青玉佩，虚虚倚着黑色桌案，赏心悦目如画。“哦——原来是这样。”他那一声拉得长长，似乎是赞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等她找来周瑜的随身玉佩再说吧。”

　　夏夷则看他一眼，仿佛惊讶于他的不解其意，“鲁肃擅合纵连横，于赤壁之战时联刘抗曹，获得大捷。皇后的意思是让我联合李俶，先挫一挫李泌的锋锐。”

　　“我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乐无异说完，才想起李俶的人已被他赶走了，一时讷讷起来。

　　“无妨，这样更好。”夏夷则看着玉，回想起今日早晨紫宸殿上，圣元帝昏睡着，武氏亲手为他斟了茶，青翠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蒸腾起淡淡水雾。茶香缭绕中，武氏婉转开口：“焱儿，在宫中行走，凡事都要圆滑些。母后明白你的性格……可是在宫中为人处事，最不需要的就是清高。”

　　夏夷则将玉随手给了乐无异，淡淡一笑，“我们自有自己的路，不需事事受人指教。”

　　“哎？就这样给我啦？”乐无异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夷则起身到屏风后更衣，背对着他。一边是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边是他似乎不经意的话语：“你不是让我养你么。这玉还算值钱，你就收着吧。”

　　乐无异坐在桌子上，晃着两腿，开始没反应过来，看着屏风里的人影，眨眨眼，忽然展颜一笑，道：“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