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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疯癫和小精明还有裱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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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木窗在地板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光痕,桂家铺里一片亮堂。
阿酒打理好晾架上的宣纸,将长桌上的毛笔一一挂好,环顾了下四周,“哎,又得闲了”口中低念,喝了杯淡茶,踱到书架前,手指在架上的书脊一溜划过,略一停顿,抽出一本“唔,这个前天刚看过”塞了回去,抽出了旁边一本,翻了翻,“恩~,就这本好了”。阿酒很欢快地又窝在藤椅上,左手拿着话本,右手托腮,有时抿嘴笑笑,有时又蹙着眉。
“阿酒姐姐”
“恩?!”听声音就知道是秀秀。
秀秀跑得满脸通红,阿酒给她倒了一杯茶“不要急,慢点喝”轻拍她的背“今天有空来玩呐”
“恩,绣庄活不多,阿娘就让我自己玩玩,我就想过来找姐姐,今天闲么”
“你姐姐哪天不闲了,都要闷得慌了,书局新来的话本,志怪都看完了呢”
秀秀瞪着亮晶晶的眼:“要不姐姐也来学学绣活吧,我陪着姐姐,就不会闷了。”
“欸,那我会更无聊的,一想到女红我就全身无力,还是呆在铺子里,说不定就有生意上门呢”阿酒立马摇头摆手的,“要不要吃糖葫芦,阿酒姐姐给你买去。”
秀秀摇头:“阿娘刚买给秀秀了,甜吃多了牙会坏的。啊,想起件事来了,阿娘从葫芦阿叔那听了一件事,阿酒姐姐肯定不知道。”
“?”
“听阿娘说,镇上来了一个姓李的老秀才,一直吹嘘自己有一幅多少钱都不换的画,处处显摆呢,已经被大伙识破了还不改呢,前儿还在镇上私塾硬拖着几个公子看画,听说还拦了绸缎铺的小姐,吓得那个小姐胆儿都要破了,不敢出门呢。阿娘说老秀才八成是有毛病,要疯了,嘱咐我不要凑热闹,说不定还是拍花子卖小孩呢。”
“这个倒是有听过街坊们说过一点”阿酒倒是没怎么放心上,桂家铺不在闹市中心,但周围也住了不少人,喊一声还是有人来帮的。一群人还怕挡不住一个老疯子?
又和秀秀扯东扯西的,消磨了不少时间。
*
话说,李毓笔这老秀才在安江镇疯疯颠颠了几日,镇上的人都不去搭理他,看见的时候也是一副嫌恶的样子,急匆匆地避开,就和洪水猛兽一样,李秀才浑似不觉,依然每天穿街走巷,一股酸腔,念念叨叨,抱着画跟宝贝似的。
这不,一走到张家的字画铺,张掌柜就让伙计提着扫帚一把赶了出去,还亲自提了一桶井水要冲去晦气呢。
老秀才倒是不惊不怒,掸平自己的羊皮袍子,捻着自己的胡子,顺着北街一路走了下去,闻着桂花香,本来自负自傲又带谄笑的表情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凭空添了些风轻云淡的意味。
又是这样的桂花香,到底有多少年不曾静坐在桂树下,煮茶共叙,记忆中的一些面容都有些模糊呢。
晌午时刻,街坊行人多避着日头,躲在屋里,连猫儿都在檐下,懒得叫唤一声。
老秀才看了看门前的两株丹桂,“有些年头了”笑得眼尾像一把打开的扇子。背上似乎有些热感,急急把背上的蓝布包袱打开,拿出画轴,脸上的表情严肃得紧,捏着画轴的手青筋突起,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幽深如渊。
不过一瞬却就像过了百年一样,老秀才呼了一口气,握着画卷,带着之前的穷酸得瑟表情,一步一步迈进店里。
环顾了店内,不大的空间,一片明亮,长桌上糟乱一片,四周倒是无甚大物件,简洁明了。一个少女一袭淡黄色的裙裳,鸦色长发披在肩上,支着下巴打盹,静止得就和画一样。
“嗯哼”,老秀才清了清嗓子,“姑娘,鄙人是来做笔交易的,对姑娘你可是大有裨益的,可不要错失良机啊。”
阿酒上下打量着这有些趾高气昂的家伙,瞅着脏兮兮的袍子,前摆还有大片的水渍,鞋上也是烂泥一块一块,就一脸狐疑,“老先生看着眼生,莫不是不经常在镇上走动?”
难道是看我孤女一人,是来敲竹杠的?!说不定还更凶残呢,话本还有戏本里不是常有窃贼假扮好人登堂入室骗得人放松警惕再光明正大地威胁人打劫的么,说不定还有可能是采花贼呢,图谋不轨。
阿酒越想越黑暗,脸上的表情也是明明暗暗,老秀才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哎,戒心还挺重的。
“姑娘,是这铺子的主人吧,看这摆设是裱画手艺,鄙人正好有幅画需要装裱,倒是要劳驾姑娘了,裱好画后,鄙人自会酬谢,不会白白耗费姑娘心力。”秀才一脸诚恳。
阿酒无限纠结中,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客人上门了。阿酒自出生来记忆里,亲人就只有爷爷顾青了。爷爷以前是裱画好手,常有人不辞千里百里地带画赶来,然后就看着爷爷一连好几天门都不出,整天比比划划,不时拨弄着刷子,毛笔什么的。倒是看着那些人拿到画欣喜又满意的样子,就是一阵乐呵。除了裱画之外,爷爷丹青笔法亦是纯熟,墙上那些字画还都是爷爷留下的,来到桂家铺的,懂门道的不懂门道的,谁都得夸句好。当然,作为她的孙女,条条框框的也是学得七七八八,裱起画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当然是在发挥正常的水平的时候,爷爷常念叨,三分画,七分裱,这画裱得不好伤了画的筋骨缺了画的精气神是罪过;这裱画还如请医延病,毁损的画说不定还能给救回来呢。爷爷没了之后,上门的人几乎就没了,只剩爷爷旧时的一些好友还偶尔来看看老友的孙女了。这镇上的,能信得过小姑娘的手艺的,是私塾里的穷书生,街巷里的穷秀才了,附近的街坊看她孤女一人可怜生活不易,会把一些不重要的活交给她。会来桂家铺的就那么几人,眼前的这货绝对不是认识的!
“这青天白日的,街坊们又不远,姑娘还怕鄙人生出什么恶事来?”
阿酒没接话,脑子里又是几个弯弯绕绕,说的也对吔,街坊邻居们可都在呢,还怕他什么妖蛾子。关键是。。。
老秀才也是无语,话说的这么明白,我不是坏人啊,对面的姑娘您到底是在纠结什么劲。
“这位先生说笑了,看您面相哪能是三教九流的”阿酒心里默默碎碎念,我还真怕是的呢,“我是铺子主人,这上门的生意还能往外推不是,奈何手艺不精,裱坏了先生的画那还了得,北街头张家字画铺的师傅手艺纯熟,想必不会令先生失望,还请先生移步。”阿酒内心默默淌泪,关键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啊,手艺不精啊说多了都是泪啊,跟着爷爷就眼睛毒些,会挑画看画,手上功夫不行啊。话说人不可貌相,邋遢老秀才的画要是越贵重,肯定手抖得越厉害,弄坏了没银子赔啊。
“这鄙人。。。。。”
阿酒用一脸我已经看穿你的表情“先生想必是囊中羞涩”,看装束就知道,不然会放着金字招牌张家不去,来这无名小店?!
“哎哟,真是惭愧,鄙人李毓笔。”一脸的回忆往昔“我老李子数年苦读哇,才考取的秀才啊,想当年,还有不少人对我的诗作追捧不已。。。。。这么久了,奈何我两袖要空,银钱不多啊。。。”
阿酒一头黑线,两耳不耐“李秀才,你是一定要裱这幅画的?病急乱投医可不好。”
“这。。。”
“当然,秀才今日一定要裱补这幅画的话,咱们,还是要提前打个商量的。”阿酒眨巴眨巴眼睛。
“姑娘请讲”
“裱画看人手上功夫,一时不慎,手底下出了些毛病也是有的”,老秀才有些明白了,难怪小姑娘一直推推拖拖的。阿酒瞟了眼秀才,接着说道“要是小女子裱得令秀才你满意那是皆大欢喜的,小女子自然也受得那酬谢。倘若”阿酒话头一转“一时不留意出了点差错,你看,小女子也是靠这清寒小铺度日的。。。”
这姑娘年纪小,也是精明,一番话下来说的周全。性子说话浑不似养在闺中的女子。其实这都是没银子啊,还不得先把后路铺好的么。
“这鄙人还是清楚的,毕竟是我有求于姑娘的。”
“那小女子就应下了这事了”,阿酒把长桌上的东西挪开,“先生,借画一观”
老秀才这才把手中的画卷放在桌上。阿酒目不转睛,开始估量着,看这玉头色泽,还有微有些破损露出的杉木轴身,得有一段时间了,看来老秀才是想找人修补修补画了,搞不好还真的是上品,否则哪还来眼巴巴得要人裱补呢。
“等等”阿酒伸手按住已经摊开了几分的画,心里还真是没底能补好。
“姑娘放心,我老李子也是有一把年纪,哪还来蒙你个小姑娘”老秀才一脸苦笑。
阿酒仍是不说话。
“那我要是蒙你了,这辈子就升官发财无望,进不了仕途!”
阿酒还是不说话,一把年纪就是不蒙我,你到觉得自己还有那实力。
“鄙人可是多年苦读不辍,就图个官,哪还能用那种话来赌咒发誓就为了欺负你个小姑娘的?!”
阿酒这才松手。
老秀才喋喋不休:“看姑娘也该是聪慧的人啊,角落里柜上的书可排得整齐,姑娘家倒是读了不少书,诗词赋篇的,老李子我还可以指点你一番”,阿酒腹诽,真是可惜,那都是些话本,姑娘我倒是可以指点指点秀才你一些话本故事。“姑娘,看我这山水画如何”
阿酒收了心神,仔细看起画来,将碎发夹在耳后,“咦,老秀才你是年纪大了,眼也不该花成这样啊,这哪里是什么山水画啊,恩,倒是少见,哪有人在整幅图上只画云彩的”
阿酒奇怪道“我还从没见过,秀才,不会是你画的吧,竟然有这样的心思,除了云彩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不对,这云还会动”阿酒下意识就想去揉揉眼睛,画的左上角的云微微有些散开倒像是被风吹来,露出了一座山头。
阿酒有些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这画怎么还发光亮了起来?!这画成妖了?!”蓦地,秀才不是一直口若悬河,怎么都没有声响了,阿酒抬头,看向秀才,只见他一脸平静,面无表情,眼里死水微澜,看的阿酒直发憷,再瞟到那从一开始就忽略的蓝布包袱,心里就一咯噔,着道了!立马就想扯开嗓门呼救,声音却梗在喉里,身子是慢慢软了下来,意识也是渐渐消散。
怎么没注意到那个蓝布包袱,不是个老疯子么,怎么行为举止说话除了啰嗦些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难道现在的疯子看起来都是这么正常的!?难道是我沉浸在话本太长时间,一时没跟上大伙的思维,还是疯子现在有了新定义新概念新概括新表达了。。。。。。不是说是老疯子么,没听说是老道士啊怎么还有会发光的画。。。。。等等,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么,少女,你要自救的哇。
阿酒直觉得那片片云彩越来越近,而一直熟悉的桂花香却渐渐地远了,然后眼皮就闭上,陷入了一片黑暗。
老秀才轻轻地卷起了画轴,僵直的双肩放松了下来,坐在窗下的藤摇椅上,阖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安静。日头向西,投在地面上太阳光斑退了不少,铺子里看不见原先的那个黄裳少女了,只余这悠悠的桂花香。
街上还是那模样,贩夫走卒的,没人知晓桂家铺的阿酒姑娘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惹人嫌的老李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