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幔》卿木人

5、第五章

　　绿荫铺地，阳光明媚，一缕清风拂过，带起些许花瓣，打着转儿飘向远处，散开幽幽粉香。还不到辰时，涓州城外难得一片宁静。
　　远远看去，一黑一白正在花海中缓缓移步，裙带飘过，带起翩翩舞蝶，美好和谐，仿若自画中走出。
　　白枫满心欢喜，涓州城外走过数遭，一向热闹聒噪，此刻的宁静倒是少见，这才真真切切体会了那句“鸟语花香”是何种美妙的情境，不由闭了眼伸展双臂，深呼吸，全身的骨架都似乎散掉，飘飘然轻如燕。
　　徜徉花海，俨然忘记身旁之人，一个时辰之前的忧虑之色亦不知所踪。
　　一夜无梦，白枫不情愿的睁了睁眼，便看到身旁的墨宇悠然侧卧，正微笑着打量自己，清晰英俊的轮廓，温暖馨人的笑容，突然一阵心跳，便觉脸颊微微发热，正不知所措，只听其淡淡开口，“白兄一定好奇，我为何跟你到翠芳楼，又为何叫你来这雅阁一聚。”肯定的语气，不用质疑。
　　白枫心头微震，这确实是她最不解的地方，从怀疑他跟踪自己，就一直处于极度忧虑的状态，不知他的身份，不知他的意图，不知他的思想，所以不敢妄动，那种不由自已想要信任他但又不敢完全信任的感觉，冲斥着她的大脑，让她第一次感觉无从下手。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白兄大可放心，你我从未有仇不说，就算我要加害于你，当初又何必救你。”墨宇转身下床，整理衣着，说道，“今日你随我去个地方，自会知晓。结束之后，我送你回来。”
　　纵然她忧虑万千，但这一点却深信不疑，若他有心，想必自己早就遇险，何来此时的安然无恙，看他说话神情自若，不像在说谎，那便跟去看看也无妨。
　　打定主意，白枫简单收拾一番，已有人送来早膳，二人随意吃了些，想着彩衣彩袖不见她定会着急，出门时便交代了宦娘照顾。二人一路说笑，悠悠然出了涓州城。
　　墨宇负手而行，唇畔浅笑，不由看的有些痴，花海中眼前之人白衣翩翩，墨发轻起，清秀玉洁的笑容，宛如花之仙子。纵然是男儿装扮，却依旧隽秀脱俗，似乎有一种魔力，有她在身边竟会让人忘记一切烦脑，舒心怅然，这种感觉也只在听到素音的曲声弦音时才会有。
　　正独自出神，只听“哇”一声，白枫指着远处，目光炯炯，激动的说道，“快看快看，一只紫色的蝴蝶！”
　　墨宇这才回过神，正要看去，倏尔眉心一滞，下一刻已将白枫拉到怀中，低声说道，“别说话，跟着我走。”
　　白枫还未及反应，见其正色像是有事发生，便乖乖闭了嘴，握紧衣角，贴近身旁。走出花海，但见一片荒地，一些瓦砾石墩错乱摆放，长满了青苔杂草，应是很早有人居住此地，后来不知去向。此时离涓州城已有一段路程。
　　只见墨宇停住脚，一手锢紧白枫，“跟了这么久还不现身，阁下真是好耐性。”淡淡的口吻，却是用内力传出，话落，寒光乍现，只见一群黑衣劲装手提尖刀的人从四面走出，白枫倒吸一气，纵然换了衣着，但那尖刀以及头领的模样她是认得出的，这不正是昨日涓州城内抢劫自己的一伙贼人吗！
　　“公子真是好耳力，在下佩服！不过江湖之事，各自为道，我劝你识相点，留下身旁之人速速离去，我等自不会为难你。”为首那人一只手臂，两眼恶意生寒，显然威胁的口吻，只因眼前黑衣之人沉稳冷厉，内力深厚，不知来路，故不敢妄然上前，只好先探探口气。
　　墨宇冷笑一声，“左阁主没教过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独臂人一愣，这人竟知主人名号，想来不是简单人物，顿时手中紧了紧，“你是何人？”
　　“粗陋之人，不值一提。”
　　白枫心中拧着一团，感情今日出门是来寻死的？！这些人的厉害，昨日她三人可都是试过的，虽猜测墨宇功夫不低，但终究未亲眼所见，此时忠武又不在身边，只怕仅凭他二人之力也难逃一劫了，想至如此，心中懊悔万分，真不知这人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见那独臂之人双目怒视，似有隐隐发作之态，白枫压下心中忐忑，灵眸低转，笑迎道，“这位大哥息怒，小弟有些疑问想要请教，我自知平日不曾得罪过哪位前辈，大哥为何一路追我至此？就算取我性命，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呵！伶牙俐齿，放心，自不会取你性命，这副难得的姣好皮囊，毁了岂不可惜？”独臂人满脸邪笑，粗声说道，“废话少说！乖乖跟爷走，还能免吃皮肉之苦。”
　　“且慢！”听得没有性命之忧，白枫壮了些胆，只怕这些人是要绑架勒索，倒不如先支开墨宇去叫人来帮忙，自己先周旋一番，留下踪迹，“我看大哥也是爽快之人，既然你们要的人是我，我跟你走便是，但这位兄台只是我路遇之人，并不熟，你们只管放心让他离去。”
　　墨宇微微蹙眉，看向白枫，见其以目示意，已知所想，不由嗤笑一声，如此情形还能镇定自如，这家伙倒不似外表清秀纤瘦，竟还有些胆量。握着白枫肩膀的手加重了些力道，笑说道，“我看不用麻烦了，我们兄弟情深，要想带走她，先过了我这关。”
　　“臭小子，找死！”
　　不等白枫还口，一把尖刀便迎头劈来，墨宇顺势将其带到一旁，伸手稍稍用力还击，那人还未及身便飞出一丈开外，重重摔地。其余人见此一幕皆停住脚步，面面相觑，只听独臂人一声令下，“给我上！解决了这小子爷重赏！”众人便齐声呼喊着同时劈来。
　　墨宇冷哼一声，闪身而过扣住一人臂膀，一声痛呼，那人胳膊便生生折断。墨宇将其尖刀递给白枫，“拿着防身。”又一声痛呼，白枫一惊，身旁已有一人摔倒在地。一切来得突然，容不得细细思量，白枫这才反应过来，见墨宇在前方与贼人打成一片，也不顾自己武功高低，本能的握紧刀把冲上前去。
　　在家练武，老爹再三叮嘱，没拿真刀真剑练过，只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更何况杀人。白枫拿着尖刀朝前方刺去，离身一寸时却收了手，犹豫之时，前方之人已察觉出，转身朝白枫抓去，白枫反应还算快，急忙避开，后退两步，墨宇剑眉紧收，翻身落地，“咔嚓”一声，那人头颅已被扭断。
　　“面对敌人，哪有犹豫的时候！”墨宇怒目而视，低声喝道，见白枫小脸惨白，惊慌无助的看着自己，无奈轻叹一声，挽着她的腰肢转身避开迎面尖刀，夺刀向后掷去，又一人倒地，朱红浸地。
　　不到一盏茶功夫，已有一半人倒地，独臂人见情形不妙，从身后拿出绳索向白枫掷去。被五人围攻，墨宇未腾开身子，白枫已被套脖拽向后方，墨宇怒目紧皱暴喝一声，黑衣墨发撩起，肆意飞舞仿若黑龙发怒，随之一阵气流从周身涌出，顿时沙石飞天，草木失色！围堵之人来不及躲闪，只觉胸口一阵炽热，便口吐鲜血，闷声倒地。独臂人吓了一跳，正欲弃绳而去，但为时已晚，墨宇顺绳带去，速度之快容不得其作出应对，下一刻脖颈已在他手中。
　　随着手中力道不断收紧，那独臂之人只觉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只清晰听得眼前之人冷厉的话语，毫无情感，“自寻死路！”
　　猛然想到什么，那人瞪大眼珠，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张扬一世，竟落此下场，颤微微伸手指向墨宇，面目狰狞之色仿佛见到修罗狱场，艰难挤出微不可闻的两字，“你是……”随之一声骨裂，死去。
　　余下几人见头领已死，个个吓得面色铁青，弃刀而逃，墨宇岂会容其逃脱？黑眸微阖，唇锋紧抿，只见其拿过白枫手中尖刀，飞身而起，一眨眼功夫，轻身落地，一道殷红便顺着刀刃缓缓流下。那几人皆站住脚，随之，一个个瘫倒在地，颈前一条细微的割口不断泛红。
　　墨宇扔掉尖刀，拍拍衣襟，朝一旁走去。白枫去掉脖上绳索，这才发现那伙贼人已统统丧命，无一人逃脱，顿时心中一阵唏嘘，这就是他的手段？总算是亲眼见到了，竟比忠武还要厉害，那冷厉的眼神，现在想来都让人哆嗦……
　　“发什么愣？还不来帮忙？”墨宇淡淡的话语传来，白枫只觉有些恍惚，此时他温柔的眼神俨然换了个人，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幻觉，可一个个尸体却是真真切切的。见其挽了袖子正在挪着尸体，白枫急忙应了一声，“啊，帮什么忙？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挖个坑把他们埋了，总不能就这样丢在这儿吧？可是会被官府的人发现的哦。”墨宇轻勾唇角，邪笑的看着白枫无知的表情，“一堆死人躺在这儿，可是很煞风景的。”
　　“哦……”白枫眨了眨眼，说的也是，不管怎样，死的也都是些坏人，这样想着，心里舒服了不少，撩起袖子帮忙抬人，一阵腥味传来，让人作呕，白枫皱了皱眉。见其难受的样子，墨宇无奈，“没见过死人啊？唉……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工具，你去挖坑。”
　　“哦……”白枫晃悠着脑袋四下找寻，手中把玩着一缕发丝，只有废墟瓦砾，哪来什么工具？“啊！”突然一个走神摔在了地上，还好泥土松软并未大碍，否则这俩膝盖不定怎么疼。
　　“怎么这么不小心？受伤没？”墨宇急忙过来拉她起身，关切问道。
　　“没有，刚刚被什么绊了下……”白枫揉着膝盖，看着墨宇，不好意思的说道。真是够丢人了，抬个尸体都作呕，走个路都能摔倒，哪里还像个男人？简直就是一弱女子！矫揉造作可不是本姑娘一贯作风。扫视身旁像是发现什么，蹲下身去看，“呀！是个铁铲！哈哈，还真有工具！”原来是一把丢弃许久的半截铁铲，埋在废墟中，已生锈变色，一截铁把露出来绊倒了白枫。
　　到底是女人，变脸真够快，墨宇无奈笑了笑，“那就拜托你挖坑了？别说你不会啊。”
　　“切！包在我身上！挖坑谁不会啊！”白枫拍拍胸脯，满是自信。儿时在家经常偷偷拉着哥哥在后院挖坑给鸟儿找虫吃，因此毁了一片菜地，后来被老爹知道硬要拉去柴房受罚，都被娘亲护在身后，柔声安抚老爹才作罢，那时真是佩服娘亲的本事，老爹的臭脾气也只有她能收的住。此时看着铁铲，竟不由让人想起童年，太过美好……白枫微微一笑，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一会儿功夫，墨宇已将尸体拖到旁边一处，白枫还在努力挖着坑，见其整个小脸黑白分明，就向那唱戏的，墨宇不禁笑出了声，“你笑什么？”白枫抹了把脸，见其捂着肚子笑的不亦乐乎，嗔道。
　　“哦……没什么，我来吧，看你这细皮嫩肉的，难怪他们追着不放。”墨宇跳进坑中，还不到膝盖的深度，“啧啧，细白嫩滑，纤指美甲，这一双好手，怎能干这样的活呢？”拿过白枫手中铁铲，摸着手饶有品味的说道，仿佛在欣赏珍品。
　　“你……你赶紧的，这么多人，可得挖个大坑！”白枫不自在的收回手，跳出坑没好气的说道。
　　墨宇嗤笑一声，不再多言，只管干活。
　　谷雨之后，阴雨频繁，难得骄阳的天气，持续不久，这会儿已有乌云出现。 “呀，变天了！”白枫抬首望天，有些着急的说道。
　　坑已挖好，墨宇伸伸腰肢，空气中微微泛着湿气，要下雨了，“哼，来的真是时候。”本还想着地面的血迹怕是需要些时候才能消失，这雨一来，正好冲刷的干净。
　　二人好一番辛苦，终于埋好，长舒口气瘫倒在地，就算平日里多爱干净，此时也累得不顾形象。力气活竟比杀人还要费神，墨宇心中轻叹。
　　杀人，毁尸，灭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是参与者，白枫心中依旧不是滋味，虽说江湖风雨，厮杀在所难免，也曾自信的认为这些事不在话下，可真正经历了才意识到，自己竟有些后怕，功夫没练到家，倘若身边无人保护，只怕自己如同蝼蚁，随时丧命，真正的江湖会是何种危险，不敢想象。可如今回家也着实不好交代，此时竟有种被架空的不实感，果然，家中的日子太过安逸……
　　一阵清风拂过，脸颊有些发凉，伸手摸去，竟是眼泪，白枫苦笑一声，再看那乌云沉沉，随时会落雨，赶忙坐起身，“快下雨了！赶紧回去吧！”彩衣彩袖定要着急了，说好让她们等的。
　　“只怕已经晚了，先找个地方躲躲吧，雨停了再回。”墨宇闭眼歇息，一滴雨落，只觉脸上一凉，睁眼再看，两滴三滴，雨已经下了。
　　“啊！这么快就下了……”不等白枫说完，墨宇已将她拉到身边，伸开手臂为其遮挡雨水，淡淡说道，“没记错的话，附近应该有能躲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