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幔》卿木人

2、第二章

　　被这样一群身手高超的贼人围堵攻击，那白衣公子心中只恨平日里偷懒没能好好练习哥哥所授，这下可好，命悬一线才懊悔不已，手中纸扇猛然用力挡下身侧一人力臂，背后彩袖紧紧贴着自己，不论如何都不离去。这小小身躯如何抵得住如此之多暴徒的围攻，这时候还想着念着自己，突然很是懊悔当初带她离家至此，而彩衣又被三人堵在一丈开外难以抽身。
　　难道我三人大好年华就要这样稀里糊涂断送贼人之手吗？老天啊！睁睁眼，睁睁眼呐！正觉力不从心之时，只听一声厉喝！空中一束灰影急速闪过，身旁两名贼人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发觉手中尖刀已不知去向，胸前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虽不足以致命，但殷殷血渍流出，倒吓的那二人后退几步。
　　发觉有他人介入，那为首之人眉间紧皱，一道厉光闪过，转身向那人砍去，其余手下看到，均急速围攻而去。精疲力竭的彩袖看此情景，愣了一下，心中大喜，反手抓住公子胳膊，激动不已，“公子，公子！我们……我们得救了！我们没死！”
　　白衣公子长出一口气，似是刚从虎口逃生，看着眼前之景弱弱吐词，“是啊……没死……没死……”倏尔，倒吸口气，看向前方的双目一紧，沿那目光看去，一身深灰紧袖武士服，发束高冠，约莫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手持月牙弯刀，刀柄后方铁链紧紧缠在手臂之上，周身戾气四现，就连两丈开外也能感到阴寒杀气。这人的功力着实不低，不知是何人物。只见那带头之人还未近身，寒光一闪，下一刻握刀之手已跌落在地，鲜血四溢，那人痛呼一声踉跄后退，其他人看此情形，皆大惊失色，心中估量不是那人对手，扶着头领慌忙逃走。
　　灰衣男子嘴角上吊，轻哼一声，眸中满是张狂不屑，似是在处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白衣公子早已愣在当场，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那半臂已被带走，残留下的血迹仍旧刺目，大脑一片空白。彩袖早吓得躲在身后，只有彩衣执剑护在身旁。
　　“啪啪，啪啪”
　　身后掌声响起，随即一声强劲有力的话音传来，极富磁性却又似云般清淡洒脱，说不出的好听，“忠武的功夫大有长进嘛！”
　　应声看去，只见身后五步远处一人紧袖黑衣，是上好的祥云印花墨锦，金色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玉冠黑发，浓眉俊脸，深不见底的眸子射出迫人的精光，唇畔轻带而起，锐利中满是不羁，宽肩高个，身材魁梧却又并不蛮横粗壮，反是极为协调舒适，周身尽是掩盖不住的凌然霸气！
　　三人这才意识到，来者不止那迫贼的灰衣武士一人，居然一直都未察觉身后有人。但看刚刚那武士已是不凡，此时再见这人，方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凡”，白衣公子痴痴的看着，一直以为哥哥那样长相优良气质威武的男子就是世间珍品了，再后来见了欧阳公子，俊美贵气雅而不俗，不愧是少女闺妇的梦中情人，可今日所见两人，一个是意气少年身手不凡，而眼前这人虽较其年长些，却更是俊俏中带着快意，随性中带着霸气，周身散发的不凡气质是浸在骨子里的。
　　看他缓步走来，潇洒之意更胜言表，随意打量间脑中电念忽闪，美瞳逐渐张大，惊讶中满是渴望，只见那人腰间一扁圆形羊脂白玉温润无暇，玉面之上微微盛开的白玉兰出尘脱俗，泛着柔柔亮光，可见是上等白玉籽料经过精心雕作而成。想自己从小便偏爱玉器，但老爹总不让花钱去买，只道“玉乃有缘所得，而非金钱所购，方显其尊贵意义”，所以自己手中仅有的也只是娘亲所留一对青白玉雕花项坠，交合而成是一幅完整的戏水鸳鸯图案，是要赠给命中之人的，还有哥哥送给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一副水滴大小的珠翠耳坠，不曾戴过几次，哪里可得这般晶莹无暇的羊脂白玉？
　　思绪不经意飘到他处，但只一瞬的功夫，却听那武士随声而笑，恭敬答道，“让公子见笑了！”
　　“公子”？这高手只是那人的属下？白衣公子一怔，心里不停嘀咕，看这人佩戴上等羊脂白玉绝非普通百姓，周身气质更像是出自大户人家，再者，能雇得起如此高手随身保护，家中财物肯定不少，想那欧阳家便是雇了一群高手保护府邸财物人员性命......这人不会跟他有什么关系吧？想至此处，顿时心生警惕。
　　见那人走近，白衣公子压住心头乱绪，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谢过两位大侠救命之恩！”身旁彩衣彩袖也随即拱手颔首，此时彩袖倒是收了孩童稚气，自知这是公子说话的时候，自己不能插嘴，极为安静。
　　那两人同时看向白衣人，只见黑衣公子嘴角带笑，随意打量眼前之人，眸中微怔一闪而过，随即朗声大笑，“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我二人也是恰巧路径此地，举手之劳怎堪救命之恩？”淡淡看向眼前之人，“既然大家在此遇上那便是缘分，不用如此见外，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哦，在下……”出门在外必然要多个心眼，更何况这人初次见面，不知来历，出逃之事铁定不能以实相告，虽然有些不够义气，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在下白枫，这位是彩衣，这位彩袖，都是我好兄弟。”
　　“公子好！”彩衣彩袖跟了公子多年，自是知其所想，唇角含笑，齐声问好。
　　“敢问公子是？”白枫满脸诚意的看向面前之人。初入江湖，广交朋友才能让自己的路子宽广些，这浅显的道理谁都清楚，再说这人刚刚救了她们，要是跟欧阳没有关系，那这朋友可就真交上了。
　　“墨宇。这位是我贴身护卫，忠武。”说着侧头看了忠武一眼，忠武爽朗一笑，左掌右拳用力一合，“幸会！”
　　白枫眼角笑意正浓，一副儒雅公子模样，看天色已近申时，这一天折腾了许久，肚子早就空了，不如趁此邀请共宴，虽然身上带的银两不算多，但请次客还是可以的，随即笑声说道，“既然大家因缘相遇，不如去喝上一杯，二位仁兄可一定要赏白某的脸呀！”
　　忠武转首看向墨宇，以眸相寻，却见那墨宇神色毫无波动，依旧唇角含笑，负手而立，对于眼前之人似是来了兴趣，如此俊秀儒雅脱俗的翩翩‘公子’是何来路？举止言谈倒像是受过礼仪之教，有意思，有意思，反正也不着急，正好打发时间。
　　墨宇轻挑眉梢，“看来要让白兄破费了。”
　　“哪里，此乃白某的荣幸！请！”
　　沿着西南大街朝东北方向走去，城中心正是涓州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每夜灯火通明，达官贵人出没不断。远远便闻到一阵卤肉香，早就饿的打鼓的肚子更是不争气的嘀咕不停，白枫咽了咽口水，稳住想要狂奔而去的冲动，伸手指了指，“前方就是了。”
　　“嗯……‘客未到，飘香至’，白兄这是要带我们去那万里飘香的‘飘香楼’啊！”墨宇深吸一气，满面享受，似是已经吃到美酒美食，继而斜眼打量身边之人，笑谑道，“白兄这次可真是要破费了！”
　　白枫倒也不担忧，漫不经心道，“能于墨兄交友，白某怎会在意财物？”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还是有些懊悔了，这一顿饭怕是要用掉身上所有财物了，但是……身在江湖不能输了面子！还是忍了吧，回头再找宦娘帮忙。
　　几人行至一棕木所建三层楼前停步，抬头仰望，楼沿下一块紫檀匾额极为深沉雅致，行云流水的三个大字赫然浮在匾额之上，这便是赫赫有名的“飘香楼”。楼顶昂然上翘的沿角下方左右各坠着两串朱红纱灯随风摇曳，整楼没有多余颜色，却极为高贵典雅。
　　飘香楼建成十年有余，因其菜系种类多样且味道独特鲜美而享誉盛名，甚至有人不辞辛苦行千里之路专程来此品上一口“韵泉玉酿”，吃上一口“爆栗酥鸡”。名传千里，价钱自然高，一桌四菜一汤再来壶美酒，没个十两银子，那就只能望着楼内咽咽口水。
　　“吆！几位爷里面请！二楼正好还有空坊一个这不就为爷几个留着的嘛！”刚踏上青石板台阶，迎面走来一小二哥，笑容满面，很是热情。
　　白枫微笑，伸手相邀，“墨兄，请！”
　　“请！”
　　“……那天鹰教主大喝一声，噌！翼坤剑蛟龙般凌厉出鞘！随着那冲天气势，身子陡然拔起丈许，旋风般烈芒耀眼，继而持剑向下挥划，那锋芒夺命的猛烈剑气所到之处，痛呼一片！……”一楼大厅红毯铺地的台上一灰色长衫麦肤色中年男子正声情并茂，说的起劲。
　　“好！”客人们听的热血沸腾，纷纷鼓掌喝彩。
　　白枫一行人正抬步上楼，见着这般热闹，好奇的扭头打量那说书之人，“那便是咱涓州有名的快嘴‘朱子迁’朱先生，咱飘香楼请来的坐堂客人，那书说的可真是一绝！”小二哥眼精心细，赶忙介绍道。
　　“哦？那朱先生说的‘天鹰教’教主真有那么厉害？”白枫秀眉单挑，抿唇轻笑。以前也只是吃过几道这儿的小菜，都是宦娘叫小二哥送过去的，这楼内还真是第一次进来，都说这儿的说书先生一张嘴能说出千军万马蝼蚁虫兽，今日算是见到本尊了，不过人倒是普通模样，不及那说的内容更吸引人。
　　曾听哥哥说过天鹰教，江湖第一教，行仁义之事，更神秘的是其教主，就连教内之人也少有人见过真容，上半脸隐在面具之下，一只厉眼黑鹰立于肩头，来去无踪高深莫测。不过让人好笑的是，既然教内之人都没怎么见过，这说书先生倒说的像是亲眼见过似的。
　　“爷这就问住小的了，咱们老百姓哪里见过那般神奇的人物，也就听朱先生给大伙描述描述，饱饱耳福呗！”小二哥笑着说道，“哎！爷右边请，‘竹兰坊’别致雅静，爷看，可还合心意？”
　　推开青色竹门，一阵淡淡幽兰花香扑鼻，竹台竹凳，雅致怡人，不得不说，飘香楼的小二哥不愧是看人的好手，随着客人性格气质安排间室，心情畅快才能吃得痛快，飘香楼也自然口碑盛传。
　　白枫回头看着墨宇，“墨兄觉得如何？”
　　“自然与白兄一样。”墨宇轻笑，淡淡的扫了一眼小二哥。
　　“哈哈，看来咱们兴趣相投，”几人纷纷落座，白枫笑看墨宇，“那就劳烦墨兄点菜了。”看这墨宇好像对这里很是熟悉，应该是常客，那一定很会吃，她可是第一次来，什么都不清楚，丢不起这人，索性顺手抛了麻烦。
　　“那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墨宇也不客气，笑意深不见底，对着身旁一直站立等候的小二哥说道，“‘菊生鳜鱼’、‘爆栗酥鸡’、‘酱汁醉蟹’、‘芙蓉卷’、‘怡兰脆笋’、‘素锦集萃’，再各来一壶‘锁清莲’和‘韵泉玉酿’。”
　　“得嘞！爷几位先聊着，小的这就去吩咐！”
　　一串菜名报完，白枫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点菜这般随意，看来这家伙是常来吃的了，这回真是脑抽了，为了面子居然请客请到了飘香楼，想想将要一顿吃掉十几两银子的东西，这心里就泛疼，自打生下来啥时候这样大手脚花过钱呐？虽然家中不算太穷，可平日也是节俭习惯的，老爹呀，对不住了！
　　屋中一阵静默，墨宇含笑回首，看着白枫正愣神儿，轻咳一声，“白兄来此所为何事？不知宇能否相助？”
　　“呃？”白枫回过神，眸光波动，“哦，呵呵，我……家中有些事，来这儿找亲戚……墨兄呢？”
　　“我？闲来无事，快意人生。”墨宇淡淡张口，极为洒脱。
　　不待片刻，小二哥一声拉长的吆喝声传来，“来喽~几位爷要的菜酒！”身后几个乖巧的少年紧跟着一一上前放下手中菜盘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几位爷慢用，有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只见桌上一盘盘色泽温润艳丽，香气扑鼻的美味，正伸出诱人的双手挠着辘辘饥肠，彩袖瞪着如饥似渴的双眼一个劲儿咽口水。折腾了一天空着肚子，儒雅公子的形象是怎么都坚持不下去了，白枫咽了口水，看那墨宇并无提及欧阳之意，想必没有关系，不好意思的笑道，“墨兄，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就不用见外了，不怕你笑话，我仨人出来一天都未吃东西，腹中早就打鼓了。”
　　墨宇正提着一雕花碧壶往每个小茶碗中倒茶，爽朗一笑，“哈哈，不急不急，先来一杯‘锁清莲’。这‘锁清莲’用奇云峰峰顶白莲，峰底花草的露水泡制而成，清香纯美，余味良久，正好用来助味解腻，饮了它再吃。”说着端起茶碗递到白枫面前。
　　还没吃就喝？真是讲究人呐……白枫接过茶碗，一阵清香环绕，仿佛置身莲池之中，看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白莲争相绽放，细雨清洗过的荷叶之上还残留着滴滴雨露。随着香气缓缓流进腹中，顿觉身心怅然，乏气也解了大半。
　　几人终于动筷，什么形象礼貌早已抛至脑后，白枫终于在心中强烈鄙视自己，儒雅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管了不管了，反正自己也不是公子，填饱肚子最重要。
　　墨宇把玩着手中茶碗，微眯着眼饶有兴趣的观看着眼前吃的不亦乐乎的三人，还说请客，倒是把客人撂在一边自己吃的不亦乐乎，看你一身出尘的气质，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这般吃相？白枫啊白枫，你可真是个可爱的‘公子’，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伸手擦掉粘在白枫侧脸的菜渣。
　　忠武眸光微动，斜目看了看墨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被这突然的触碰惊的抬眸，才发现墨宇一直看着自己毫无美感的吃相，顿时脸颊发烫，尴尬不已。“白兄可知，这飘香楼真正的招牌菜可并不是那相传的‘爆栗酥鸡’，而是这‘素锦集萃’。”墨宇神情自然，一手持白瓷汤碗，另一手正娴熟的盛汤，汤匙接触汤碗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豆腐由碧月泉的泉水磨制而成，再由刀工一流的厨师切丝，搭配红枣枸杞冬瓜，合适的火候烹煮，才做成这素汤，清淡爽口，味道极佳，来尝尝这汤如何？”说着低首轻轻吹了吹碗中热汤，递到白枫眼前。
　　正尴尬于吃相的白枫看墨宇并无异常，便将那尴尬之意抛到九霄云外了，端起白瓷碗，舀了一勺抵到唇边，阵阵香气晕开，含在口中时那龙须般粗细的豆腐丝和小块冬瓜便慢慢化开，融在一起。白枫眯着眼极为享受，别说，这墨宇果真是会享受的人，要是自己来，还不得被人当乡巴佬了，而且……似乎很会照顾人的样子，心里这样想着，秀美的脸庞之上便慢慢散开一个如花般的笑容，“墨兄也别光喝了，吃点其他的吧，你和忠武都没怎么吃哎！”
　　墨宇俊朗面容始终带笑，比起白枫装出来的温雅，这般潇洒淡雅却是自然和谐的，叫人不由自已便觉亲近舒心，起初还持有警惕之心的白枫似乎早就忘了自己和这人才是初次相识。
　　欢声笑语不断，一桌饭后，日头早已沉西，天色渐暗。得快些去找宦娘了，白枫抹抹油嘴，站起身，一脸灿笑，“墨兄，与你们相识真是我白枫前世修来的福分，不过此次有事在身，不得不离开了，咱们有缘再聚！”彩衣彩袖也随之起身。
　　墨宇缓缓起身，拱手笑道，“认识白兄三人也是宇的福分，宇也有些私事，等会再走，就此分别，后会有期！”
　　白枫三人下楼去结账，却听那小二哥说墨公子已经结过，已经结过？！什么时候？白枫心中惊诧，却又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本以为自己要对不住老爹平日教导，大放血一次，谁知竟遇到好人……
　　彩袖盯着公子脸上丰富的表情，戏谑道，“哎呀呀，墨公子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呀！俊美非凡，温柔体贴……”还没说完就被捂着嘴拉出了门。
　　天色暗沉，零散星光微现，街上已陆陆续续亮起烛灯，墨宇正一手撑膝拎着一壶韵泉玉酿坐在窗口，一副悠闲自在模样俯视街上来往人群，“吱~”竹门启开，忠武大步走了进来，俯身耳语几句，墨宇骤然亮起眸子，剑眉淡挑，唇角溢出一丝趣意，“居然去了那儿？有意思……哈哈，有意思！”随即起身放下酒壶，“告知叶兄换地点。走，咱们先去看柳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