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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四月丁未,伴着入夏的署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阳光的味道,平阳城东隅一片废弃的果园中茂密浓秀,树枝因长年无人修理而恣意伸展各处,随性张扬。绿草披就的地面零散冒出的金盏菊开的正艳,便如这似火骄阳。
      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开始,平阳城中也因不断前来的各门各派亦或者看客而热闹不堪,彼此交谈切磋极为起兴,其中也不乏沉沉激荡暗中涌动。茶楼客坊内宾客尽欢,生意兴隆,此时正热闹谈论着城中近日来一件盛传的新鲜事。
      因素朴庄重而盛名久传的荀怡坊中两日前来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妙音,善画作,通音律,坊中专为其设雅阁独室,两倍价钱才有机会应邀入坊,且一日迎客有限。传那位神秘的妙音姑娘很是挑剔,有一定造诣学识之人才可听其一曲,故有“千金难买妙音一曲”之言。
      起初闻言必然招来众多文人墨客一探究竟,其中真心寻曲者不多,意挑衅找茬的人不在少数。前来看热闹的人坐满了荀怡坊,却见那走出雅阁之人无不慨叹意犹,连手称赞,更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一日未尽便传遍了整个平阳城。问其听曲之人,那女子容貌如何,答曰“美貌至极”,再问其具体怎样,却又说未曾谋面。
      正值晌午,荀怡坊内客满无遗,一桌桌酒菜齐全,坊内的伙计仿佛脚底抹了油,四处往来遛的甚快。这荀怡坊四面门开,有“八方迎客”之意,故而楼内酒菜飘香,四溢醉人。却见一伙计端着一盘清烝芦笋和芦花鸡翅,再加一壶醇酒,朝着西南窗下落座的客人快速走去,随眼看去,那一身月白广袖长衫的男子温润清和的气质与楼中的嘈杂显得极为不协,仿佛荒漠中一潭清泉,叫人不由自主的静下来,放缓脚步躬身上前,道,“二位客管慢用,小的即刻给您奉茶!”
      平阳茶楼之所以闻名,就在这“奉茶”。楼中会依酒菜的不同而选择相应的茶种,在膳后奉送客人,用来解酒提神,增香添味,数量不多,每桌只可有一壶。
      “嗯嗯!真好吃!少爷,你也快尝尝!”那青衫男子一副乖憨模样,两眼泛着喜悦的光芒,极为享受的大口吃着眼前的美食。
      对面男子俊面净容,一双眸子沉静无澜,却又透着无处不在的温柔,那是受过长期的良好教育和文化熏陶才有的内敛气涵。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男子缓缓端起酒盅抿了一小口,眯着眼细细品味,这芩谷酒比起韵泉玉酿的醇厚多了清香,更容得人独自回味,随意问道,“竹青想不想去见这位妙音姐姐?”
      “嗯!想!”竹青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急忙抬起眼眸,满含期待的回道。要说这竹青憨厚纯真,实在一个傻人,那可就错了,虽性格愚钝,却也是个极爱美人之人,唯独不同的便是,他只是喜爱女子那份灵动美好,而非存有歹意之心。
      对面那人微微一笑,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酒盅。一路走来不曾有任何信息,不知这次可是他要找的人?那莞莞的笑容每每记起都不由让人跟着笑起来,此时竟有种迫不及待的急躁肆意撩拨着他努力沉寂的心海,他想他真是疯了,好好的家不回,好好的舒服日子不过,竟为了一个弃自己不顾的人,一个女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出走,连他自己都想不通他在做什么。
      欧阳晟睿带着竹青自那日离开翠芳楼后,并未回家见父母,而是偷偷从家中取了些盘缠便不见踪影。不知是有意寻找,还是无意生活,就这样回了家不免让人觉得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而那原点还带着零星寂寥,扑面而来的落寞会让他措手不及那已然成形的生活,于是他暂时选择了自由。
      而最重要的原因则是突然离开的苏婉歌,没有了任何消息。聪明不过欧阳,此时也万分揪心,她到底去了哪里?有道江湖险恶,倘若婉儿仅是为躲他而离开,那他一定要找到她,让她毫发无伤的回家,才能让他心安地继续生活。
      不同于外界的嘈杂,兰音阁内清凉安寂。几盆蕙兰幽幽吐着芯蕊,细长的叶子肆意伸展,妩媚动人,叶面之上还残留着些许水粒,在屋内光线的映射下泛着柔光,晶莹剔透。低垂的轻纱缓缓浮动,将雅阁分为内外两室,外室摆有几张梨木低案,纸笔墨砚静置其上,三足青铜香炉中袅袅香烟弥散,让人舒然。周围墙壁上挂有几幅画,却是高山流水,石桥叶舟,并附诗句以抒境意。内室较小,不过梅花低案,七弦长琴,软榻妆台,几本散开的书籍闲闲摆在榻旁。
      彩袖正提着水壶四下浇花,时不时哼哼唧唧,却也不敢大声。今早来的几位世家公子,刚刚送走,现下抽得余暇重新打扫屋子,那该死的琅邪这两日总跑的没个踪影,一脸阴沉,莫名其妙。扭头看去,挽起的轻纱之后一人闲闲卧于美人榻上,水绿色罗衣垂落于地,勾勒出女子美妙的曲线,瀑般乌发仅用一只水仙发簪稍稍束起,随性闲散。一手支颌,一手握着书籍正读的有味,身后雕花大窗支起,几束光线便散了进来,落在女子身上,柔和静谧。忽而,女子放下了手中书,缓缓起身趴在窗边,懒懒的神情不知在想什么。彩袖不禁一笑,就这样看着小姐,即便沧海桑田也会觉得如此美好吧。
      兰音阁朝南开窗,光线甚好,透窗看去,半个平阳城的景色本可尽收眼底,只因城中多二层楼舍,遮挡阻隔下便看不清远处,但热闹的中辰街却还是依稀可见的。
      苏婉歌双手垫于颌下望着窗外发呆,离家已有数日,按理说彩衣也该来了,不知老爹现下如何,没有她的催促可还早些休息?自娘亲离世,老爹便没日没夜的投身公务,直到疲惫不堪才肯休息,儿时的她不懂,总觉得没有娘的日子突然也没有了爹,后来她才慢慢理会,那是悲伤到了极致啊!
      后日便是武林大会,江湖各路豪杰齐聚,该是多么盛大的场面!听说只有这个时候才可见到那传说中的天鹰教主,不知会是怎样神奇的人物。忽而,苏婉歌柔柔一笑,这一路无故总是想起他,“若是我们有缘再见,我便告诉你我是谁......”,那日的约定如此清晰,心中竟隐隐有些紧张,他会是谁呢?
      自那日拿出鹰牌,苏婉歌才知道,原来叶飞并非开玩笑,这块“飞鹰令”是天鹰教中物,只有少数地位特殊之人才有,见令如见人。云州属天鹰教主教地界,自然少了噬血阁之类邪派的出没,难怪一路安全。可惊讶的同时不免让人怀疑,那令牌是叶飞本人的还是他从何处盗来的?盗来的似乎又太牵强,既是教中地位特殊之人才有,怎会被轻易盗走令牌呢?答案只有一个,叶飞就是天鹰教的人,而墨宇与之相交甚好,难道也是?
      苏婉歌无奈轻笑一声,还好是个正教,只是那日琅邪的反应却叫人捉摸不透。自卫掌柜离去,面无表情的琅邪沉默好久才沉沉说了句,“你信不过我。”她以为是因令牌的事没有跟他说,让他误以为自己隐瞒了天鹰教中人的身份而让他觉得她交友不够坦诚,于是只好说出是因逃婚而来的事实,而令牌事关叶飞隐私,并未详细述说,谁知那人两日来面色阴沉,不曾言语,来去无踪,晚上出门时才会发现他不知何时守在门外,一动不动,吓得彩袖抱怨了好久。
      相处时间不长,自然猜不透他人心思,苏婉歌长叹一声,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歪了脑袋哼着小曲儿,抓了散落在脸侧的长发自顾玩,突闻屋外一阵脚步声,本能的挺直了身子,只听“姑娘,有位公子说要拜访,还请姑娘准备准备。”
      “姑娘乏了,你让那人等等吧!”彩袖一愣,这边极为不愿的回声道。
      “可是......”门外有些焦虑。
      苏婉歌心下疑惑,她和卫掌柜商定,来人都是递上帖子,自她挑选安排后再邀请前来的,这人能让掌柜的破了规矩,看来并不简单,于是问道,“来人可有名帖?”
      “嗯!有的有的!”
      吩咐彩袖取来名帖,打开一看,两人一阵呆滞,欧阳晟睿!怎么会是他?!他如何也来了平阳?苏婉歌皱了眉头,显然是来找她的,这要是真见了面,该如何面对?可要是躲着不见,那不更说明妙音有问题吗?思来想去,也只能这么办了。
      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香味迎面而来,欧阳晟睿深深吸了一气,全身筋骨释然如尘。简单巡视屋内一番,见一轻纱掩面的女子前来奉茶,这便撩衣落座。
      一阵清淙声划过,算是迎客,欧阳晟睿抬首看去,烟纱暗隐,虽看不清真容,但玲珑身姿若隐若现,已叫人动心,再听其缓缓抚弦,脆铃般的琴音自暗纱飘出,仿若天泉落地,涟漪开散,温韵绵长。这便是众人所说纵未谋面,却美若天仙吧。
      闭眼倾听,却似置身幽境,青山滴翠,绿水蜿蜒,天地交融,鸟虫婉唱,涓涓溪水旁一女子正泼水嬉戏,身侧竹篮中采满各色鲜花,待要走近寻问,那女子却起身远去,竹篮侧翻,花落流水。一切近乎清晰可见,却又虚无飘渺。
      一曲作罢,余音回荡,欧阳晟睿缓缓睁眼,眸中晃动着轻纱的薄影,看着前方久久不语,直到身旁女子前来添茶时方才回醒。竹青以手支额一脸享受的长长叹声,“啊......真好听!要是柳絮姐姐再来一舞,那才真是珠联璧合!”呀,他居然用了成语!竹青满心激动地沉浸在自己的进步中。
      欧阳晟睿淡淡一笑,温声说道,“得闻姑娘一曲,在下犹生敬佩,不知姑娘能否赏脸与在下共饮清茶一杯?”
      内室传出女子轻笑,“公子过奖了,妙音技艺浅显,不过讨口饭吃罢了。公子既诚心相邀,妙音岂有不受之理。”
      只见奉茶女子上前缓缓挑起轻纱,内室女子的身影逐渐清晰,欧阳晟睿不由起身,心跳加快,无数思绪自脑海中闪过。他甚至想好了第一句话后她会有哪些神情,以及接下来他又要说些什么,他想告诉她,他只是希望看到她一切安好,能早日回家,请她不要怪他......
      待看清女子容颜,欧阳猛的一震,怎么可能?怎么......
      似乎一切都错了,欧阳极力想找回一些仅仅是因错觉的缘故来说服自己,可是眼前如此清晰的现实却一遍遍刺痛着他已麻木的神经,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尽管容貌尚可,却不是她,竟不是她!
      妙音步履盈盈走至案前,毫无波澜的眸子迎向那张写满惊讶的脸,玩笑道,“公子可是要站着饮茶?”
      “唔......在下失礼,姑娘请坐。”回过神,欧阳勉强回笑,伸手邀坐。
      不见其言语,妙音轻声问道,“这雨花茶,公子可还满意?”
      “香气清幽,回味甘甜。”欧阳回道。
      妙音莞尔,“刚刚一曲,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姑娘琴艺绝妙,‘赐教’二字在下实不敢当,只是觉得这琴音似曾相识,让我想起一位......朋友。”欧阳无奈一笑,这样一个人,他竟不知该怎么描述,曾以为能懂她琴中之意,可如今,如此熟悉的琴音,明明该是同一人,却又不是同一人,是他高估了自己啊。
      “哦?”看着欧阳眼中难掩的失落愁绪,妙音试探着问道,“看来公子有心事?”
      “呵呵,”欧阳起身,负手踱步于一副书画之前,半晌,叹声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飘然坠落入流水,满心情意,却换不得一刻停留。
      “世人都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谁又想过流水亦是百般无奈,”妙音低转眼眸,暗叹一声,抚上茶盏花纹,“就像这喝茶,同样的茶水,不同的人喝却有不同的滋味。事事因果,都没有简单的对错,流水辜负落花无缘相守是真,落花无顾绿枝负情在先却也是真。人这一生,难免会有一些不尽人意之事,有时错过便是错过,何故苦了自己亦苦了别人。”
      欧阳晟睿微拢眉头,回眸看去,看进那深色的灵眸中,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可是女子依旧含笑,毫不惧怕审视,缓缓迎上目光,这一瞬,仅存的那点期望也破灭了,他苦笑一声,道,“姑娘看的透彻,在下自愧不如。”
      这时房门突然吱响,一男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朗声说道,“哎呀呀,在下冒昧前来听妙音姑娘奏曲,还请姑娘......咦?这位公子也是来听曲的?是已经听了还是正准备听?要是还没听那咱......呀!小兄弟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待那男子说完,竹青早迎了上去挡在来人身前,恶狠狠的盯着前方,欧阳急忙出声制止,这边赔礼道,“竹青一向单纯莽撞,还请兄台见谅。”转身看了看妙音,似是有话要说,迟疑一会又放弃了,“既然姑娘还有客人,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妙音起身送客,看着欧阳离去的背影,忽觉心口一阵闷堵,喘不上气来,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胸口呆在原地,“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彩袖急忙上前扶住苏婉歌。
      “没事。”苏婉歌安慰道,看着一旁琅邪紧张的神情,笑问,“怎么今日得闲来这儿?”
      看着苏婉歌无碍,琅邪这才放心,又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落座案前自顾喝水,“我是来救我徒儿的。”
      “嘿,你倒好,没有敲门入室在先,却叫人家赔了礼,看来师傅的修养还有待提高啊!”苏婉歌不禁笑骂道。
      又看到这张笑脸,心中原有的埋怨早已不知去向,琅邪无奈摇了摇头,吊着眉梢叹道,“唉......这欧阳公子实在可怜,千里迢迢来寻你,结果人在眼前却没有认出来。”
      得知欧阳来的消息,苏婉歌就料定他不是简简单单来听曲的,尚且她的琴声对于通晓音律的欧阳来说,是瞒不过的,倒不如让他见了面,死了心,所以简单易了容,不出所料,果真这最不想看到的场景还是发生了。
      那一瞬欧阳眼中的惊讶,失落,茫然,一切不知所以的情绪,她看得再清楚不过,而她却还是选择毫不理会的做好妙音该做的事。纵然流水无情,可她却不是流水,当初莽撞的逃婚,到后来得知真相,他的情义她不是感觉不到,只是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隔着那一层,她无法说服自己,更给不了他什么,所以才一次次选择逃避吧?
      如果说想要的得不到最让人痛心,那么明知道却给不了又是怎样的无奈?她这一生,怕是要欠下了......
      “今日谢谢你了!”苏婉歌看向琅邪,“虽然一时瞒了过去,但欧阳已经开始怀疑,最终还是要见的。”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轻声禀道,“姑娘,掌柜的让小的来请话,有位叫彩衣的公子执意说与你相识,问你要不要见?”
      苏婉歌欣然,与彩袖对视一眼,忙声说道,“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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