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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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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鹰啸划破湛蓝如洗的天空,碧翠幽深的回音谷中两匹骏马飞驰而过,带起一路烟尘,清脆的马蹄声回荡不绝,惊起阵阵鸟儿飞出树冠,连带着枝摇叶动,一片窸窣琐碎。
“琅兄,快些!我们在前面等你!”奔在最前面那人朗声长笑,银铃笑声宛如清泉畅流,衣袂发带荡漾身后,英气十足,后面那人紧跟其后,紧紧伏于马背之上,俨然一副顾虑之态,边跑边冲着前方恳求叫喊“慢点儿!慢点儿!”
往后看去,半晌方才隐约显出一人影,极为悠闲的带马前行,但细看之下便见其神色怪异,喜怒不明,眉心拧的极为紧皱。
琅邪最终还是屈服了。
昨日寻遍杨柳镇找来一二大夫,问及毒药名称均摇头称“学识浅陋闻所未闻”,诊脉观色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终了勉强得出个“脉象沉稳,眼白微红,许是过度操劳,神经紧绷造成心气不佳,应缓和心态多加调养方可安然”的结论,气得他差点揪着那文绉绉的老头狂揍一顿,但还是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吐了“庸医”两字后便甩门大步而出,连诊费都未付。
只有一日的时间,其他地方往返一日定是赶不上次日约定,到头来连保险的救命希望也丢了,他可赌不起,思来想去也觉未有不可,七日后可性命无忧,那人也再无要挟的资本,到时还不是一样自由来去,只是这看家的本领怕是要保不住了。这便自认倒霉,次日讪讪的去了东巷口,却见三匹大马正埋头吃草,那人极为悠闲的趟于树干之上,见他赴约,立即笑意盈盈的叫他上马闲聊,俨然一副朋友之态,这让他有一刻的恍惚,自己是不是被其喂了毒药?莫不是毒发的前兆?但多年的江湖经历还是让他保持着时刻警惕。
见白枫说起是要去看武林大会,他便搭言几句,说着说着心血来潮讲起曾多次看那武台上之人如何如何交手比对,又如何如何扬名江湖,竟忘了彼此的身份,等意识到才发觉那人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正满含笑意的打量着他,一时竟叫他有些心慌。随后自然没能逃脱向导的命运,他还愤愤的顶了句“你就不怕我引你去什么危险之地或者交给邪门邪派么?”,结果出乎意料,那人竟镇定的看向他,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笃定的说了句“我相信你不会的。”随即打马狂奔而去,令他哭笑不得。
要说不震惊那才是假的,游走江湖多年,见得各色人物,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不是能用“好坏”二字简单标榜的,因为他也不知自己是好是坏。他不得不承认那人身上的快意洒脱是他欣赏甚至产生共鸣的,那份坦然自信也是他佩服的,但此前种种的设计要挟却又让他心下骇然,一时竟有些纠结。
意识到所思所想不符琅邪风格,他努力的甩了甩头,抬眼时人已在前方。
“琅兄真是磨蹭,我们都歇息半天了。”苏婉歌正身勒缰立于马上,一副酣畅淋漓之后青丝也散了大半,索性用发带随意束于身后,额前几根发丝也因微微渗出的汗渍沾湿贴于耳侧,豪气中隐约透出些妩媚,看向琅邪笑着说道。
琅邪眼底极快的掠过一丝异色,仍旧板着脸,时不时瞥两眼那人,似笑非笑的说道,“像你这样,这路岂不白走了?”
苏婉歌一愣,莞尔一笑,说道,“琅兄说的是,只因好久未曾这般畅快,所以一时没忍住。”她知其所说,原本直走不过七八日的路程便可到达平阳,但因云州多山脉峡谷,不似涓州广阔平整,路途并不好走,加上仓乌山正好阻断了直去平阳之路,反正还有半月时间消遣,索性在琅邪的带领下,绕道慢行,赏一路风景。
“叫我琅邪,别一口一个‘琅兄’,听着怪别扭。”琅邪斜吊着嘴角,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向来随意惯了,也没人一声声那样称呼他,这样听着让他记起那些文邹学士的酸儒模样,便觉全身不爽。
苏婉歌修眉一挑,朗声大笑,答道,“没问题!你也只管叫我白枫就好,咱们之间不客套!”她是有些欣赏这人的放荡不羁了,虽有偷鸡摸狗的不良习惯,却也算是个爽快男儿,他爱山水爱美食,向往自由无束,并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过着想要的生活,这样自在逍遥的不拘心态却也是世间少有的,轻叱一声打马前行,三人便继续行程。
入夜时分路不好走,便在林中寻了一处场地支柴起火,因第一次在野外露宿,彩袖有些害怕,但看自家小姐极为兴奋也只好认命,摊上了这样的主子想过舒坦日子怕是不可能了,默默的跟在身后四下查看情况。琅邪早已习惯江湖生活,寻找食物不在话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寻来两只山鸡。
星辰满天,静谧深邃,不曾如此清晰的见过这般浩瀚苍穹,苏婉歌的心间颇感震撼。三人围火而坐,柴枝劈啪作响,红黄色火焰肆意舞动,映在身上忽明忽暗,时而听到鸟虫声声,更衬得黑夜旷远幽深。
鸡肉在焰火的焦烤下泛着油珠,为打发等待的无聊,苏婉歌便谈起那易容之术,琅邪千百个不愿,却也无奈受制,亦不敢过分招惹,便似教书先生般端着架子开始讲授,“要学易容之术,先学察言观色。男女老少岁龄不同,举止言谈声音亦有不同,所以仅妆容相似还远远达不到以假乱真的目的,这就需要平日里多加练习,才可熟能生巧。来,你先学个女人走路让我瞧瞧。”
苏婉歌正听得认真,冷不防听其要求,抬眉询问,见其点头示意,转看彩袖似是没听到,一脸渴望的盯着架上山鸡吞口水,犹豫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听其说道“再学个男人走路。”刚要移步忽意识到不对,回身发现那人正憋着笑,见她看去忙又正了脸色,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问道,“别装了,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彩袖猛的回神,不知小姐之意,满脸疑惑的在那二人之间徘徊,琅邪暼了眼彩袖,眼珠轻转,思虑一顺还是招了,“是。”
“唉,我早该想到,既会易容,必定是个眼尖儿的。”苏婉歌有些沮丧,无力的回到原处落座,拾起身旁树枝摆弄火堆,却又不甘,转脸正声问道,“就那么明显?”
“呃?还好,起初还是成功的,我并未细看,你也刻意掩饰,直到今日上午我才隐约察觉。”琅邪随性说道,唇角划出一条好看的弧度,“其实不怪你,在大多数人看来你还是成功的,我不过生活习惯而已。只是……你原本脸就这么黄么?”
彩袖反应些时方才明晓那二人言中之意,此时听得最后一句,先愣了下,同苏婉歌二人对视一眼竟嗤笑起来,琅邪眨着眼睛,很是迷惑这二人在笑什么。
等笑够了,苏婉歌才平缓神态,回过声说道,“哪有天生的黄脸婆?我虽不是金钗碧玉,却也是桃李年华,不过是为了乔装涂了东西而已。”
“哦,我就说嘛!”琅邪似是松了口气,复又黠笑道,“倒是现在,我很好奇你原本面貌是怎样的?沉鱼落雁呢,还是闭月羞花?”
看其一脸挑衅的模样,苏婉歌抿唇不语,对视片刻方才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你就继续好奇吧。彩袖,我们吃肉!”说罢,已拿起木棍,两人拉开吃势。
琅邪自知激将法未见效,有些挫败,大叫着上前抢肉,“喂!这是我抓来的,还有我一份呢……”
次日,多云,在白云的遮掩下阳光没有那么刺目。去往高昌县城的官道两旁依稀排有挺拔丰叶的白杨,一阵风过,碧叶窸窣作响,为这漫长官道增添了不少色泽趣味。
苏婉歌三人骑马慢行,忽见有若干粗布衣衫的百姓结对前行,举步维艰,心下好奇上前询问,得知,因前日大雨导致山体滑坡,山下的村落被掩埋了大半,死伤无数,幸存的便是逃难而来的。
彩袖见状面露哀色,泪光盈盈,苏婉歌伸手抚肩安慰,不免心生凉意。彩袖是她儿时随娘亲逛街遇到的,那时她还不到髫年,衣衫褴褛,瘦小可怜,端着破碗四下乞讨被一人无情推倒,娘亲见状收养回府,才得知其家乡因受蝗灾,颗粒无收,年轻力壮的还可逃命生活,老弱病残的就只能饿死,而她随父母逃亡寄禹县,父母为省食粮终耗尽自己生命让她活了下来。如今算算,却已十年有余,此时定是勾起她痛苦的回忆。
琅邪见状面不改色,似是见惯了世间风雨。进了高昌县城,车水马龙,一片热闹。苏婉歌哀叹一声,面色凝重,喃喃道,“百姓遭难,官府就不管吗?”
琅邪不以为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山高皇帝远,这些村民住在山中,谁去管?”
苏婉歌沉默,琅邪所说虽不近人情,却也不无道理,人数不多的村落离县城较远,即便遭遇天灾人祸,也没人管治,更别说上报朝廷派人拨款救助,而地方官员为民者或许搭棚救济,安置难民,混日者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不碍其为官之路,可怜百姓只能自安天命。正忧思时,见前方街口一素衣中年男子正热情招呼难民朝西南方向走去,心下好奇跟了去。沿街步行数十步便见右侧有一善堂,抬眼看去,匾额之上行书三字“黎善堂”。
只见那人带着难民到达门口,便有人迎了出来帮忙搬运行李,搀扶入内。 “咦,看来这高昌县令还算称职。”苏婉歌笑了笑,心下算是安慰,总归有地方安置这些难民,不必流离失所,露宿街头了,暼了一眼琅邪温声说道。
琅邪一哂,双手环胸,轻挑眉梢,像是对此见惯不怪,也不似苏婉歌那般情感丰富,说道,“只怕这县令大人正躺在美人怀中享乐呢!”
苏婉歌一愣,疑惑道,“此话怎讲?”
“去年我来过这儿一趟,听说原来那位清廉的县太爷被查出贪污已被免官,这位新来的只知享乐,不问民事。”琅邪看着“黎善堂”三字,不愔不火的说道。
“你这话倒是稀奇,那原来的县令既被查出贪污,又何来‘清廉’之说?”苏婉歌笑说道,“这现任的县令如此作为,可见也不是什么好官,为何就没人管呢?”
“原来的县令确是清廉不假,听其被免时我也很震惊,而今这位头上有人罩着,自然就没人管。”琅邪说得不痛不痒,对原县令似是极为信任,反倒引起苏婉歌的疑惑,虽不知其为何如此确信,但后者之说也不失常理,便如林祺一般,家中有人为朝为官,根基深厚者,官官相护,自然不会多嘴去管,那大殿之上的主人更不会千里来此一探,只是苦了底层百姓,无权无力什么都做不了。不知朝中还有多少阀门士族手握重权却不办实事,倒真让人心生悲凉。
苏婉歌皱眉不悦,心中暗浪涌动,爹爹为民四下忙碌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不知他可还好?腿疼的病好些了没?有没有按时吃药?……收回神思,她目光灼灼的看向前方,沉默半响问道,“那这善堂又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天鹰教所设,”琅邪答道,“宣朝各地有多处这样的善堂,免费为一些穷苦百姓提供膳食医诊。”
“天鹰教……”苏婉歌重复一遍,回忆起曾听到的关于这个教会的传言,虽是江湖帮派,却为百姓之事,不求回报,难怪百姓极力拥护,大宣有此可谓幸事,却不知这神秘的教会主人是怎样的传奇人物,想当初自己还笑话众人夸大其词,神话了所谓的江湖帮派,现在想来却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自惭一笑,似是想到什么,问道,“如此施舍救济百姓,那他们的财物从何而来?”
“具体不知,但有很多行善的富商子弟都会慕名前来捐赠,或许来自他们吧。”琅邪说罢,伸手落在她的肩上,长叹一声,道,“走吧,天色不早了,得找地方借宿才行。”
苏婉歌闻言不语,思索一番抬步前去进了善堂,不一会儿便出来,琅邪挑眉嗤笑一声,叹道,“你这么善良,倒是也对我善良善良,解了本公子身上的毒吧?”
苏婉歌抿唇似笑,晶亮的眸子盈盈看向琅邪,摇晃着移步上前,伸手抚了抚他的衣襟,抬眸相视,轻缓磁性的声音缓缓流出,“你错了,我可不善良,所以,老老实实跟着吧!”说罢转身离去,彩袖看着琅邪甚是无语的表情,得意的做了个鬼脸,急忙跟去。
“最毒不过妇人心呐……”琅邪极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并不生气,牵了马儿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