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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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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清晨和往常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分别。
云雀恭弥在餐桌上和山本武一起吃完早餐,山本在门廊提着鞋子声音不高不低地对云雀说:我上班去咯。他出了门去,留在家里的人把桌子收拾好,例行检查一样地也离开家向通往码头的路走去。
也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地,他巡查之后顺着尽可能沿海的路线往回走。
被海风亲吻惯了之后就不会再嫌弃它的腥咸,反而开始享受起它的潮湿温润来。潮汐抚摸着海底的细沙和石子一路前行,越滚越猛的同时冷不防撞在礁石上被狠狠拍回大洋,一时钝钝的不知该去向何方;但它们仿佛牵起了手,是整齐划一一同前行的。
走到岸边岩石不那么高奇的一片海域,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浮现起了一串串不和谐的波澜。他定住脚步看着,那是有人在游泳,可是相距太远,连那人的身形也辨不出。他继续了脚步,心里却愈发感觉不对劲,直到他看见前方石头上那一堆熟悉的衣服,心里便也波澜了。
他急转过头去,海里那人竟凭空消失了。
山本武,你个笨蛋!
云雀恭弥撕扯一般地脱下衣服,大跨步朝海里一个猛吸气扎进去。海水冷得就快叫人抽筋,他大力划动着四肢以更快的速度游向分分钟前印象的地点,也增加身体的热量。
可是水域如此大,他几乎什么也找不见。已经顾不得什么,他只好大声叫喊;他知道这样做有可能会让他之前所做的所有隐藏与防备工作毁于一旦,但他别无选择。所以他大声叫喊着“武”,一遍又一遍清澈又沉长地重复着那三个亲切的只曾在心里默念的音节。
“武!你听得到么!?”
远处回应他的只有浪涌自杀的声响。
“武!你真的要死在外面?!”
习惯了周围的温度后,他感受到来自足底阵阵些微的疼痛,而后腰上被强有力的力量箍住,整个身体也被缓缓举起,云雀恭弥觉得眼睛被海水浸得酸酸的,几乎要流出液体来。
“脚被割伤了都不知道吧,”是山本武在摇晃的水里将他撑起,“我怎么会有事,我怎么能有事。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在没有你的地方。”
云雀恭弥不再出声了,他太累了。
“云雀在海里面背起来非常轻,就像孩子一样。”山本武一面包扎着云雀恭弥的右脚一面说,“这次我又让你操心,真是……真是非常非常不应该、非常非常讨厌,真的是。”
他一开始蹲在地上,双腿屈到麻了直接盘腿坐下。被放在沙发上的云雀右脚在他怀里,伤口处理完毕后接受了深深的一吻,脚的主人立刻把它抽出来放下。
长时间没有被回应只言片语,山本还是继续说:“伤口有点严重,恐怕这些天不能走太多路。话说回来你和我真的有心电感应么,怎么会那么巧就出现在那个地方?”
云雀还是没有言语,他从沙发扶手上拿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但是他也完全不关心屏幕里在上演着什么,耳边只有聒噪的某人。不耐烦地,他很快又关上电视。
“你在做什么呢。”他俯身盯上他的眼睛。
山本武习惯反射性地愣了一下,低了头:“我在潜泳啊,你看不到我,可是我没有危险……”
“山本武,你很清楚我没有在问你这个。”
他在心虚的时候已经能够很适应他的打断,想了一会儿,像是做决定似的,他抬起头:“我把学校的工作辞了,昨天。”
“为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提前和你商量,但我想你也会同意我的做法……我也知道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和你商量。我觉得停在这里根本没办法继续往前走……”
云雀恭弥不置可否:“你究竟想往哪儿走?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你想去哪儿?跟你出来的时候我就明白如果山本刚还活着,你是不会这么草率离开的。所以你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我以为你和我就是把家带在身上了。但是现在看来不是。”
山本武一脸愧疚的样子垂下眼睑,他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竟然没有勇气说出口,因为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梦想也就被冷却掉了。他只能肯定地说:“云雀,你一定要相信,有你在就是我的家。有的事我不说对你肯定不是怀疑也不是伤害,甚至我是在保护你。你为我做的足够多了,我却连让你安心都不能做到。但至少从现在开始,请你相信我。”
气温逐渐爬升了,窗外的蝉打开了嗓子冒出头来。云雀恭弥偏过头去看,日上三竿。好像是夏天快要过去的原因,知了们的歌声有那么一股长逝将别的味道。
他终于点了头,对他说:“可是你应该对学生们负责,陪他们打完最后一场比赛。”
夏末的空气欢呼沸腾出了一丝凉意。
“下面入场的队伍来自斯图中学。这所学校第一年参赛就斩获了八成比赛的胜利,一律过关斩将让所有观众都目瞪口呆,他们今年能够空降摘得桂冠么?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赛事进行紧张,比分被不断拉开又追平。对方的一垒二垒三垒上随着时间的推进都站上了斯图中学的孩子们。解说员在这最后一场征战中情绪几番波动,经过了前几轮的惊人表现,他已经不能靠经验预言这群进步迅猛的孩子们。他只能说,斯图获胜的几率又被无限加大了。
看台上的云雀恭弥却被一条短讯振得分了心:
有姓维托的欧洲女人上岸了。
他手脚利落地把手机卡抠下来,大拇指借助指缝用力将其折断,紧接着换上另一张卡号给山本武发了消息:
比赛过后我们要尽快离开斯图镇。
他循着方向去看山本武,他却专注于比赛没时间分神。
下一球,当他回过头来看赛况,跑垒失败,刚刚的四个队员已全部出局,他们输掉了最后一场比赛。
山本武输掉了最后一场比赛。
赶回住处收拾行李的时候山本武动作慢吞吞。无论他装作多么满不在乎,也藏不住此刻的无精打采。
然而云雀恭弥什么也不能说,在他看来一切安慰与同情都是多余的无济于事。于是他只好加快手上的动作,去找东西的时候脚步还是有些拖沓,山本眼看见便又迅速了起来,尽量不让他多动弹。
门铃就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来。
几乎没有响过的门铃听起来那么陌生,山本武在裤腿上蹭蹭手指头狐疑地走去开门。
来者是一位本国的中年男子,也许是过多的思考和阅历让他有些谢顶。“Sam先生,你好,我是‘指挥家’棒球队的球队经理,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借一步说话。”
山本武觉得脑子里轰的一热,话不多说闪身把这个陌生人让进门来。
“Sam先生,”没有注意到卧室里窥着他的目光,他在沙发上坐下继续自己开门见山的交谈方法,“长话短说,我希望您能加入我们的球队。”
“我?”山本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经常关注体育新闻的他对于这支球队当然是有所耳闻,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当真有朝一日能走上职业棒球手的道路。
“当然,就是你。我们每年都在关注中学生百校联赛,我们的球探通常能从其中发现一些种子选手;然而今年,我们发现了你,一个球队的教练。你所带领的球队成绩有目共睹,我们在惊讶的同时发现,这里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在于教练的调配。于是我查到了你所在的学校——啊,是之前所在的——我更惊讶的发现相对来说你还很年轻,二十八九岁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球员的黄金时段。凭多年的经验,我一眼就认定,你一定可以。”
山本武很清楚自己此刻几近被冲昏了头脑,他于是问:“可是我们输掉了最后一场比赛啊。”
那中年人用手指捋捋他那本来就不多的几根头发:“那可以归结为运气。”
山本往卧室瞟着,他能看得出云雀恭弥在认真侧耳听着,他还是说:“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那么请你尽快给我答复,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在宾至商务酒店1010室等你,”他把合同纸按在玻璃茶几上,顺着山本刚刚眼看的方向瞥过去,又一无所获地回转头来,“到时见。”
山本武起身随着他的步伐送他出门,关上门的瞬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现在这种激动的复杂心情,只是他猛然地,就想起了山本刚。云雀恭弥静静地挪到床上,平躺着瞪住天花板。
那中年男人出了门去,三拐两拐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一个瘦却不弱的身影在里面等着他。
“办妥了?”
“当然。”
“屋里有几个人?”
“只见着一个,但里屋估计还有人。”
“好。”
“别光‘好’,报酬呢?”
“这个数够不够。”
“别啊,怎么说上回去学校打听消息也是我费劲巴拉装成学生家长才做到的,不能不算数吧。多给点。”
巷子里的人将一沓厚厚的钱丢到中年男人手里,在他低头数钱的同时掏出枪一击爆头,连让他惊惶尖叫、为自己的卑贱生命哀嚎的机会都没给。
多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