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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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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恭弥发现像山本武这种活法两个人根本攒不下钱来。
教学半年后,山本武决定带着他中意的学生去这个沿海小国的首都参加联赛。他问校长能不能出一点钱租个车把孩子们的接送问题解决。校长本还委婉,他推脱说学校给学生们添置体育用品已经把经费划分得很艰难了,这次他想支持但真的是没有办法;到后来校长直接说请Sam老师不要用个人的理想目标为难学校,这样一个沿海小镇学校,学生们不学棒球不打比赛对将来的人生并没什么影响。
“有,”山本武坚定地争取,“有的孩子真的会因此改变命运。”
他继续游说校长,他要他设想如果打出了好成绩,多少球探在关注,到时候他们被挑中被签约,学校也会因此得到想不到的收益,如今这点小钱不过是抛砖引玉。但是校长回答他自己不能着眼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利益。
校长说:“Sam老师,恕我直言,你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你不会在我这样一所学校里做多少年的体育老师以及棒球教练的,到时候你去谋求更好的发展了,孩子们的球赛不就成了南柯一梦?”
“校长的意思是,只要不牵扯钱的问题,您是肯定支持这件事的。”
“当然。”
“那么请您在原地支持就好,我会出钱带他们去的。”山本武下次决定后站起身,向校长深深鞠了一躬,推出了办公室。
在自己衷心的事情之外,山本武没有时间也没有想法去考虑自己上班的时候云雀恭弥在做什么。憋在家里或者出去散心,闲得无聊还是找点事做,他统统不知道。当他猛然想起来问一句的时候,云雀回答他说,有的时候去海边码头走走,有的时候到房屋中介看看,散散步也找找有没有更便宜的房子。
简短回答后,他想着山本武每天和他聊起的情况,问他:“你有没有想清楚,自己在这里是暂且谋求生计,又或者是已经开始实现理想。”
“我不知道,”山本眉头一皱又一皱,“我只是不想看到孩子们失望的样子。”
云雀恭弥说着“这次随你”,把最后一条炸吐司边撒上白胡椒粉,放进嘴里咬得咔嚓响。
“云雀,”他厚脸皮地凑过来,用一张已经疲惫的脸做出乖巧轻快的表情,“来个餐后吻,然后我就去刷碗。”
说着他还闭上了双眼,越靠越近的同时微微嘟起了嘴唇。就在他原本感受着气温越来越热,预计着倒数的时间过去后,一切却都没有发生。云雀恭弥瞄着他那副样子险些罕见地笑出声,他闪身、退后、出门,动作一气呵成。山本武睁开眼时只有窗边的一句“我去走走,你好好刷碗”,他苦了下眉毛浅笑着把碗筷碟收拾起来端向水池。
“Yung先生,这是今天的入境名单。”
云雀恭弥神色淡漠地接过码头管理人员双手递上的文件夹,手指划过的路线做下划线逐一审视着那些从未见过的名字。他对着其中几个名字后的图标和简称有疑虑:“这几个人是哪里人?”
那个码头上的人年岁显然已不算小,他眯着眼睛凑过来歪头盯了一会儿,说:“那是菲律宾人,Yung先生。”
云雀恭弥合上夹子,点点头,问他:“这里一直都是落地签证的么?”
“是的,Yung先生。我们国小,想促进下旅游拉动经济。”
“你对我,”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还回去,“提供的消息当真没有半点欺骗和隐瞒?”
那中年人交握的双手自然垂下:“Yung先生,我保证。但是Yung先生你的身份好像有点……”
“没有人质疑我。”
“我的意思是,Yung先生的身份我不去质疑,但是别人会不会质疑就保不齐了,说不定哪一天你也会像如今你对别人一样对你,或者更甚。”
云雀的嘴角挑起一丝读不出笑意的笑容:“不必你忧心,我会处理好。做好我交代你的事就够了。”
他走向下个目的点,路上套了包里带着的外套戴上墨镜。
“Yung先生,这里是酒店今天的入住记录。”
“景观最好的房是哪间;我是指可以对街道和人群一览无余的。”
“在这儿,908到912,还有1008到1012。”
“好的。辛苦。”
“不敢。”
他走出酒店在公厕里换了运动衣,用黑发卡把头发束在后面。
“Yung先生,这一片最近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别国人出现。”
“西装革履、穿戴奢侈的呢?”
“没有见到。”
他挂上口罩。
“Yung先生,昨天有五个人来咨询过你所说区域房产的租赁信息。”
“Yung先生,有人来买过小口径枪和军刀。”
“Yung先生,校门看得很严,没有闲杂人等。”
太阳终于转到了西边,摇摇欲坠又舍不得摔下去。它看来心情极佳地把周围的山和云笼上红粉的光,实则锥心沥血。
云雀恭弥觉得自己在快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在衰老了。
他没有什么要追逐的梦想要追逐的愿望,也没那么单纯地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到某种快乐当中,与此同时,也从不伤春悲秋。他习惯了解决别人的问题,处理其它的事物。年岁浅些、更加飞扬跋扈的时候曾经被别人称为恶霸,并中的校霸,并盛的市霸。他们说他高高地飘着,藐视大众,不解人意。他不理会那些他们,永远不会理会。
然后有一个人走过来对他说,我懂你,我知道你为别人做的事,我知道你替大家解决的问题,辛苦你了。
就像月亮从那一头丝毫不着急地、丝毫不让人紧张地升上来,对那一头烧得疲累的夕阳说,你累了,去休息吧。日头就心甘情愿地掉进山里去了。
欸呦,天就要黑,是时候该回家休息了。
他沿着操场外围的长街往回走,没几步就被喊住:
“呦!云——Yung,又是‘凑巧’来看我的么。”
他回头,山本武站在操场里面喊他,汗湿的运动衣粘在身上。他见他做了手势要他等他换了衣服一起走,然后那家伙就跑远了。不多久山本武奔出校门奔向他,显然是怕他等急了,见到他还在原地又一脸开心的样子。
“臭死了。”云雀恭弥在他更进一步之前离他远了一步。
被嫌弃了,山本撇了下嘴,接着又打开大大的笑容:“那又怎样,回去洗咯,一起。”
“正确的语序应当是:一起回去,”云雀纠正道,“再:洗咯。”
山本武嘟哝着“好像还是一个意思”,腹部马上被顶了一肘,双手举高做投降状,大摇大摆着走得却越来越慢。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么?”
“斯图中学的体育教师啊。”
云雀恭弥掏出钥匙拧开家门,熟悉到反胃的细微吐司味道上前拥抱了他们。
“那个是Sam,不是山本武。”
“山本武啊……让他再找找看吧,他只是觉得自己必须摆脱从前那种不能摆脱的生活了。”山本把恋人和自己的鞋子在门前的鞋柜放好,“那么今天要吃些什么?”
Sam老师带孩子们参加的第一场比赛云雀恭弥没有同行。他清早看他带着孩子们坐上旅游车出发,自己走了趟码头,回来浏览了各种新闻节目。某一个黑手党家族浮出水面,哪个银行大亨贪污被捕,什么地方涨了油价,有个地区洪涝灾害农民颗粒无收,本国今年度的中学生棒球百校联赛第一战拉开序幕。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看现场比较有趣,终究搭长途车去了比赛场地。
到达的时候比赛进行了一大半,对方比分领先。解说员显然醒得太早又是一群孩子热情不足,慵慵地解释着:“现在我们看见击球手已经站在他的位置上,10号,这名小将就像是第一次碰球棒似的,手一直没稳下来;说起来这队是……斯图中学派出的,还是第一次参加百校联赛,发挥稚嫩也是可以理解,说他们参加游泳比赛我倒更相信一点。”
云雀恭弥站在最后排远远地看着教练席上坐着的山本武,他听话地出门前带了鸭舌帽,把帽檐拉得很低所以看不清他的脸,所以也就不知道他现在是脸臭还是被太强的阳光打上了阴影。
“成功上垒!这个小将一棒送上了二垒,比分追平了。”
比赛进行到11:11的时候,山本武竟然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他走出了场地,朝着云雀恭弥站立的位置进发。
“我以为你专注于比赛。”云雀说。
“早就看见你在这儿,所以更紧张了。”山本说。
云雀看了眼场下,给予他肯定的语气:“挺棒的。”
“外野手的失误葬送了第一场比赛以及他们去年十连胜的荣耀,让我们祝贺这只新兴的球队,斯图,非常有运气的开门红。”
山本武忽略了解说员口中的变相挖苦欢呼雀跃,他的那些孩子们在场地已经抱成一团,衣服帽子全部挤歪。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山本武带着这群少年十局八胜,其中更有六连胜让不少中学教练大跌眼镜,这只从未听说过的球队突飞猛进。
所以当校长再次把山本武叫去办公室的时候,他带着满面荣光等着把面子赢回来的那一刻。
但这次校长的主旨是要辞退他。
他自然是大惑不解,尽管校长一个劲儿的让他别问太多不想细说,他还是强烈要求校长言简意赅讲清楚。
“你可能不知道,学校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在讲你是个同性恋者。一个大男人喜欢男人,和男人一起过日子,那些段子即便是信口胡编,对学生的影响也不好。”
“校长你认为,一个人喜欢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很重要么?”
“Sam老师难道认为不重要么?”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我喜欢一个男人,我和他在一起住,这有什么错么?”
“这已经不是对错的问题。我的学生们看着你,他们是会把你当榜样的。有些孩子,他们本可以避免成为同性恋者,但是由于眼看耳闻的影响,没能躲过这个坎,就要承受你肯定已经明白的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我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况且在老一辈人的眼里,虽然不该这么说,但这就是错。”
他僵了好一会儿,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点点头。
山本武害怕了。山本武想要回家去。
家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