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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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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蒙蒙的冬日最是寒冷,街道老边是落了叶子的梧桐树。不知哪家店里飘出了王菲虚空飘渺的声音,那是一首流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
我伸出手掌,看上面细细的掌纹,错落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她带我去看手相,算命的人说我一生情感坎坷,注定父母离散,亲朋无靠,感情无归。当时爸爸十分生气,认为算命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并说妈妈的这种行为简直无知幼稚至极,同她大吵了一架。而今看来,这算命先生说的却是十分准确,命运没有半分眷顾我,他予我的,不是死别,就是生离。
我和徐然,在我们的相逢之年,遇上爱情,纠纠缠缠,难以幸免。我越是想忘掉的,却越铭刻于心。我想着徐然,他仿佛已经长成了我脑子里的沟壑,随着我的生死,再难平复,那个我以为就可以一辈子天长地久的男人,到头来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命运的消遣。
我和徐然初次见面是在一辆献血车上。回想起往事,记忆中最清晰的不过是那一场如雨般纷纷扬扬的樱花瓣,徐然却只是那样一个轮廓——清俊坚毅的半个侧脸,隔着献血车上小护士俯身而垂落的发丝,我看得并不分明,虽如此,却足以让我怦然心动,一如这仲夏的樱花雨,美好短暂,梦幻一般。
我在走出献血车后不济地晕倒,唐欣没见过世面地大呼小叫引起了已经离开的徐然的注意,回身将我抱回了献血车内。在后来与徐然的交往中,我不止一次地感叹,我生平第一次的公主抱,居然短暂如斯,不仅短暂,而且毫无知觉,这不得不引为我生平的一大遗憾。每当听到我这样说时,徐然总是会问我,“你说你那个时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使一个苦肉计,让我抱你?”有时候他会趁我不防,一把将我横抱起来,问我,“你想抱多久,你说抱多久就抱多久,可以吧?”
对于这个事情,我每次想起都有些怅然若失,我对完美的追求容不得一丝丝瑕疵,对于事后的补救,我总是觉得这完美便不够完整了。我想这正是我如今如此毅然决然要离开徐然的根本所在。
然而,爱上一个人的最初,他便是一个美好、完美的化身。我将我成年以来,最旖旎的情愫都加之于他身上,至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最初并不知道,徐然和关于徐然的一切,都是来源于我自己的想象,想象中的他,完美无缺。自从那个樱花如雨的午后,我和唐欣也曾不止一次地讨论起他来。
唐欣说,她觉得他应该是研究生院的某位师兄。我则不大以为然,理由是,这个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他亮瞎人眼的豪华座驾,毫无疑问地,他是个富二代,多半还是上我们学校泡妞的富二代。
我的这个说法立刻遭到唐欣的反驳,她的理由是,富二代不可能有他这样好的气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个人,腹中有无诗书,我们都不甚了了,但是气度高华却是有目共睹的。唐欣将她的花痴神功发挥的淋漓尽致,她最后下结论,这个人一定是研究生院里的某个师兄,除了他出众的气质与外貌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他的觉悟极高。试想,如若他真是某位莅临我校泡妞的富二代,那他怎么可能有这样高的觉悟,泡妞还顺带献血的。
我听着唐欣的这个说法,觉得挺有道理,归根到底,我的心中也不愿把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完美的人想象成一个纨绔子弟。那个时候我与唐欣正在图书馆里咬着笔头做一道磨人的曲式分析题,我将手托住下巴,思索了一阵,才谨慎道,“你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这位器宇轩昂、气度高华的帅哥,他即是我们研究生院的师兄,同时他也是位富二代。然而他虽然是个富二代,却没有一点富二代的陋习,不仅没有,而且品德高尚,觉悟还高的很?”
唐欣听后狠狠地一拍大腿,“是的,肯定就是这样的,我靠!小婉你真是太有见识了!”她忘记自己身在图书馆,却没有注意控制自己的声量,一时之间,人人对我们怒目而视,唐欣才不好意思地闭嘴。
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总会不禁心头一暖,我每每问自己假使我知道之后发生的总总纠缠,还能随着唐欣上那辆献血车吗?我心里没有答案,或者,徐然终究是我命中注定的一道死结,再难解开。过往之种种虽然一去不回,但是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如流水一般,倾涌而出,我和徐然,我从遇见他到如今的这些时间里,就像一场梦,一梦就是三年。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偷偷地想念他,再次见到他,大概是在隔了三个月之后。
那时候唐欣迷上了打网球,每天晚上都和我到体育馆打几局。就在那一天,我终于再见到了他。
我们打完了网球,走出体育馆,碰上了同样打完球的徐然,他背上挎着球拍,身上穿着还是一身球服。十一月的天气,气温已经很低,但是他发间还蒸腾着运动过后的热气。我看到他时,他正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换鞋。
关于对待帅哥的态度,唐欣向来是这样评价我与她之间的不同:我与他皆是好色之徒,然而我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她唐欣则是贼心贼胆俱全。唐欣还有一句名言,对于帅哥,总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泡帅哥嘛,总是要勇敢地,脸皮厚地,迈出第一步。至于接下来该怎么样,就该因人而异,根据帅哥不同的性格喜好,制定相应的方针策略。但要拿下帅哥都有一条统一的规则法宝,关键在于,手法必须快、准、狠,过程得一气呵成。要在帅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你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拿下了。
我向来不敢小觑唐欣在这方面的胆量和实力,我还在脸红心跳不能自已时,唐欣已经一不做二不休地上前搭讪了。
“哎,是你啊,那个那个,真的是你啊。”唐欣摆出一脸兴奋、惊讶,恰到好处。
帅哥抬头,一脸迷惑,显然已经不记得我们。唐欣并不气馁,“那天献血车,她,晕倒了。记得吗?”唐欣指着我,我顿时就脸红了。帅哥仍是一脸不明所以,只是“哦”了一声,低头穿着鞋。一会儿才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哦,是你啊。”
我止不住心跳如雷,一只手抚在胸口。唐欣说的不错,我就是那没贼胆的。
而那厢,有贼胆的唐欣锲而不舍地追着帅哥搭讪,“不如,我们请你吃火锅吧,这运动完怪饿的,再说,我们还没谢你呢。”
帅哥停下脚步,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我被看得一脸心虚,唐欣却没事人地看回去,“去吧去吧。”“是怪饿的哈。”帅哥点头应和。
我们上了他的车,唐欣一声惊呼,“这么豪华,跟飞碟似得……”我讪讪一笑,“嘿,你倒是坐过飞碟。”帅哥仍是保持那一脸似笑非笑,“既然是要谢我,地方得我选啊。”唐欣欣然答应。
那个时候,我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他说他叫徐然。我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与他之间,竟有这样多的纠缠。
唐欣对徐然显示出浓厚的兴趣,第一个问题便是我们私下常常议论的,他的身份。
徐然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随意的样子,说不出的慵懒好看,他说:“你不防猜猜看。”我以为唐欣会将我们私下的那个论断说出来,并添油加醋地表达一番她对他的景仰,却不成想,唐欣在优雅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后,又端庄无比地朝他比出了一个口型,虽没发出声音,但从她这个口型上却可以看出,她姑奶奶说的,分明是一个“鸭”字。
彼时我正喝汤,看到她这惊人的举动,差点没将嘴里的汤喷出来。我努力地咽下,咳嗽几声掩饰。谁知唐欣更是语出惊人,“就是嘛,我想也不会是,你问小婉,这是小婉说的。”说罢还对我眨巴眨巴眼,长长的睫毛一脸无辜。
我心想抽她丫的一个大嘴巴子,脸上却只得哈哈一声干笑,掩饰过去。
徐然换了一个姿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一脸玩味的表情,“想不到我的形象在你眼里,如此,嘿,如此英伟不凡啊。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我心中暗骂唐欣,看出来,我看出来你大爷,脸上却不得不应付一二,心里还要酝酿一个说法,我大爷的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又干笑两声,硬着头皮说道:“现在的有钱人,啊,当然除了那些极个别脑残炫富的,一怕别人问他借钱,二怕有人找他捐款,不都喜欢装没钱么?但但但,但像你这样高调,又不像一味脑残炫富的,大概是业务需要吧?毕竟现在富婆的品味,品味也是比较高,嘿嘿,品味比较高。”
唐欣颇为欣赏地看了我一眼,似在夸赞我很有急智。徐然含笑默默听完我的话,脸上做出一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不得不说,你这一番话还真是很有见地啊!”
我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又是“嘿嘿”两声干笑,他那样好看的表情我真是招架不住,我掩饰着心中狂跳,继续埋头喝汤。我曾经问过唐欣,既然她那样看好徐然,为什么一见面便说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席话来。
唐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教,“小婉你说你,好歹读了那么多年书,好歹受过高等教育,怎么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我确实不明白,于是谦虚地像唐欣请教。唐欣诲人不倦,循循善诱:“你看啊,写文章还讲究一个先抑后扬,《孙子兵法》啊还是《三十六计》来着,还讲了一个欲擒故纵。你说你宋小婉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不明白呢?徐然他是谁?钻石王老五中的王老五啊!但凡是想泡他的,哪一个不把他捧上天的?那是各种好话变换着说啊,我谅你也没有那个能耐能说的比别人好。你要是一开始就表示崇拜他,那就落入俗套了,且也说不出什么新意来。但是你看我们,不仅是用上了欲擒故纵、先抑后扬这么一招,还胜在与众不同。想想你一小丫头片子,竟敢当他是嗯~那特殊从业者,你说她能不对你另眼相看,印象深刻么?”
一番言论让我瞠目结舌,在后来我与徐然交往时,我曾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啊?”徐然挑着眉毛睨着我,“小东西你胆子很大啊,居然敢说我是鸭,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胆子大的。”
至此之后,我对唐欣的佩服真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一顿火锅吃得我和唐欣十分欢畅,唐欣直夸徐然品味好,会选地方,这里的火锅是她人生中吃过最好吃的火锅云云。
“吃饱了,就结账吧,我做回好人,吃完就送你们回去吧。”徐然笑着叫来服务员,“这个,既然是你要谢我,就该你付钱,对吧。”
我隐隐觉得背后生凉,偷偷瞄了一眼四周高档的装潢,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接过账单,虽说做好了心里准备,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破火锅,两千八百多块钱,其中一只澳洲大龙虾就要一千多块钱。我心里暗骂唐欣,让你好饿,让你贼胆壮!
我一脸尴尬地看向徐然,欲言又止。徐然认真看着我,笑得颇有涵养。一时之间,我有些不明所以,突然一惊,吓出一身冷汗。如今这世道骗吃骗喝的人不在少数,我们这次,该不会是着了道了吧?
徐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我,许久才开口道,“哦,你是不是没有带钱啊?”我支支吾吾,徐然点点头,在身上装模作样地找了一番,“不好意思,我也没带。”我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估计同刚刚吃的大龙虾有得一拼,心里却凉了半截,想着他那一脸温吞的笑真是吃人不吐骨头,骗子果然就是这样的。
“不付钱不行啊,不然这样,先欠着,今天先走,明天你记得过来还钱。”徐然站起身来,神情淡然,自有一番派头,吃霸王餐居然还十分气定神闲,颇有涵养。
一旁的服务员小姐憋着一脸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却还能保持着职业的微笑,依旧很有礼貌地送我们出门。
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根本就是徐然自己的地盘,他诚然不是骗吃骗喝的,却依然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