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剑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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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若琴弦]
[第七章/剑歌]
——[明玉撼珠，剑势虹扬。碧影沉斜，月盈弓张。]
苏梨雨的左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白暮羽见到她的时候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啊！”苏梨雨秀眉紧皱，单手叉腰，一屁股坐在了回廊边的石凳上。真是有够烦人，一群不通秘术的太医过来瞎看，伤口缠成这样有用吗？还耽误恢复。最可气的是始作俑者居然笑到抬不起腰，简直可恶到了极点。
白暮羽又笑了一会，才渐渐站直。他一身白袍外搭绿色纱衣，长发简单地冠起，腰间配一块黑玉，看上去风度翩翩，哪里像是三十岁的男人？
“我的母后很生气。”白暮羽也坐下来，坐在苏梨雨身旁，他笑着说，眼角已经有了一条细纹，“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苏梨雨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早已明白：“当时我已经表明她所托非人，迟迟不肯收下她的好意。想必你也看见了，昨天晚上的事，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要不是姐姐解围，你现在大概也见不到我。”
“我知道，所以才让一群庸医过来装个样子。”白暮羽轻描淡写地说，好像他已经洞察了他母亲的所有想法，“只要我说几句，她就不会再怪你了。”
“那金子……”苏梨雨右手一张一合地，模仿着发光的样子。
“你留着吧……”
“喔！太棒啦！”绿衣少女双臂高举，兴奋地跳起来，在回廊里转着圈。黑色长发和裙摆一同在空中铺展开来，花朵都竞相在她足旁绽放。如果……让她兴奋的原因没有这么现实的话就更好了。
“啊，对了！”苏梨雨停下来，歪着头，很认真的样子看向白暮羽，“今夜烟火盛典，你还来接我么？”
白暮羽站起来，走过去揉了揉苏梨雨的头，让她又不高兴地冲他做鬼脸：“宫城的路不好走，我会来的。”
“开玩笑，这天底下还有哪的路能比经天司的八十一条回廊还复杂？况且宫城我也不是没去过，不就是门多了点么，走哪都是石板，你们也不嫌硌脚，怪不得都是一副深沉的样子，脸和石板有得一拼……”苏梨雨平生最不能忍的就是除苏翊以外的人小看她，一点瞧不起能让她记一辈子，直到她羞辱完你才算结束。
白暮羽也不再说什么，抬脚便沿着回廊开始走，任凭苏梨雨在身后不停地倒苦水。一会儿什么经天司的破制服，一会儿又哪个祭司多年以前爱恨情仇。她就像一只聒噪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可白暮羽不厌烦，真的。
深宫里居住了太久，久到忘了自由。
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女，和十二年前顽皮女孩影像重合，一样不安分，一样很温暖。他是寒冬里蜷缩的蛇，她帮他，而他以为是她怕他冷。
掌控全局，必须要有弃子。
书房。
苏翊红裙似火，迤逦一地。一张书案隔开两人，清恒帝端坐，手中黑子在指间辗转数遍。
书案上摆着一张棋盘，局还未完。
“多年未见，没想到你的棋艺更加精湛了。”清恒帝淡然一笑，抬手将黑子放回棋盒中，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明显一副不愿再进行的样子。
苏翊微微颔首，举止谦恭：“承蒙嘉奖。”
“昨夜为何突然到访，我可是没有好好招待你。”
“有个令人操心的妹妹，也不是一件很好的事。”
一直在旁边侯着的侍女接过门外递来的第六壶茶，端进来后又给二人各换了一杯。青花纹白瓷杯已经换了十四套，可是两人却一口不曾碰过。侍女们个个心里都有想法，甚至觉得苏翊有可能是清恒帝的新看上的女人，不然这种沉默得微妙的气氛实在不好解释。
“‘莲见’还好用么？”清恒帝问道。他说到这个词时语气是轻快的，好像在讨论一个老朋友。
苏翊拿起身旁一直摆在地上的长剑，双手握住，慢慢拉开。剑身钢刃反射着晨光，映出苏翊此时脸部冰冷的轮廓。
“星术会战后你就把它给我了，七年，你的私心更重了。”
听了苏翊这略带讽刺的话，清恒帝反而笑了，那是一种爽朗的笑，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没办法，帝国需要的不能是一个只会玩弄权术的君王，没有杀戮，帝国是撑不住的。”
“那君王需要女人吗？”
苏翊“啪”地合上“莲见”，嘴角的一缕笑和清恒帝脸上的弧度是相同的。
天气还微凉的春季清晨，书房里有人下了一夜的棋，回廊里有人说了一路的情，宫殿里有人睡了一场回忆。
（六年前）
墟山还是那么美啊，深秋的时候放眼望去，满目的红色甚至有点触目惊心。那是白夏羽进入天衣教的第一个秋天，此时他还没有经过系派考核，还在和他的十九名同级住在一起，但是他已经很出名了。
他出名的原因不在于他有多么高强的星术能力，而在于他和苏翊独处过。
下面我们来听听不明真相的群众创造的坊间流言版：
甲：“哟？你也听说啦？那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啊。唉，也不能这么说吧，教主不是很绝情么？”
乙：“绝情？才不。绝情的女人一般都是外表高冷内心狂热，白夏羽绝对是被教主缠上了。”
丙：“哈哈哈，你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一夜未归啊！第二天直接被教主亲自叫到后山去了，难道教主太空虚？白小弟弟可得累死啦！”
丁：“别不信我们呀，那小子自己才不好意思说呢。我们这些人可是敢于挖掘事实真相的，我们不会骗人，你听到的全部都是事实。什么？谣言？开玩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说过假话我四岁的时候@#&*%……”
白夏羽知道这些话是在派系考核结束以后，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挺高兴，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喜欢上苏翊了。
“这算什么？霸道教主爱上我？”白夏羽傻乐。
事实上，当时的境遇，比传言更惨，也更美。
苏翊独居竹林教里人人皆知，因此一般的教众最多只到半山腰就停，往上就不敢再走了。毕竟是教主，毕竟是奇才，也毕竟是绝情的女人，苏翊对自己的保护可谓是严密到爬进她感知范围内的一只蟑螂她都能用星术杀了它。前提是，她愿意。
白夏羽胆子太大了，为了获得观赏墟山深秋之景的最佳地点，他爬上了墟山的山顶。其实他并没有发现苏翊的住处，但是由于天色渐黑，他找不到下山的路了。找不到就瞎转悠呗，他转悠的时候远远望见了火光，生火了嘛，肯定有人啦，就能带他下山啦。于是他就一路狂奔过去。
虽然当他发现火堆旁的那个人是苏翊，而且苏翊在做着奇怪的动作的时候他急急地刹住了脚，“咻”地躲进了灌木丛里。只可惜十七岁的他可能智力还是没有完全发展好，他心想这不是天干物燥么，林子里生火万一把山烧了怎么办？
所以他抽出了一张符纸，吹了口雪覆上了火堆。
那火“噗”的一声，灭了。
白夏羽事后回忆，一面觉得那会真是傻，一面又觉得那会幸好傻了。
第二天下午其它同级都去学习卜术，苏翊以“授习剑术”为由，把白夏羽叫到后山去了。
白夏羽眼泪差点流下来。师父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偷窥了我一定老老实实学习星术也不想着赏什么秋景了你别让我一个人面对你好吗我怕啊。
可惜这些话他只能烂在肚子里，敢说出来后果一定更惨。
白夏羽赶到时，苏翊正斜倚在一棵大枫树的枝干上闭目养神。长裙垂下，似是一片火从地上燃到了树上。她赤白的脚踝上系着铃铛，由细绳坠着，随着微风轻摇。
树旁的泥土里斜插了一把剑。剑身薄如一线，剑刃弧度优美，剑绳缭而不乱。
“剑铭‘莲见’，血绽如莲，不见分毫。”苏翊慵懒道。
白夏羽以前听说过“莲见”，传说这把剑挥得极快时似乎消失了般，只见人影闪动，鲜血一层层漫开，而收手时，由于速度太快，剑身上沾不到任何的血丝，如鬼魅一般。后来这把剑辗转到了苏翊的手里，三年里，苏翊将它随身带着，用时如鱼得水，杀了不少人。能从“莲见”下活着逃走的人不多，尤其是从苏翊这里。
不过白夏羽可没那么慵懒。这把剑立这是什么意思？师父要先给自己来两刀见见世面开开刃？不要啊师父我做了啥？我昨天纯粹只是好心啊！
就在白夏羽双腿发软马上跪倒的时候，苏翊再次开了口。
“今天的课，这剑归你用。”
“啊？”白夏羽觉得自己刚才想多了。他正要长吁一口气以缓解刚才的过度紧张时，头顶却传来阵阵凉意，而压迫感，比刚才还紧。
仰头看去，苏翊纤指一握，十几张符纸在她手中自动蜷成一列，排成一把剑的形状。
“师父……？”白夏羽声音都打颤了。
下一瞬，符纸齐齐炸开。晶蓝色的固体被削成了剑的形状，定睛看去，竟是由冰凝结成的。
苏翊皓腕一转，倾身从树干落下，冰剑剑尖，直冲白夏羽眉心刺去！
白夏羽这次是当真腿软了，身子下伏，一把捞过“莲见”，再一个回身顶上苏翊变了招式的斜劈。
接下一招，白夏羽绝不敢多呆，就地一滚再一阵急退。苏翊的攻击以快闻名于天下，“莲见”本身的重量很轻，苏翊和它结合后，简直攻无不克。白夏羽握剑的手紧了紧，抬起胳膊，长剑横在胸前——皇族禁军剑式起手式。
苏翊站在原地，冰剑指向地面。她微低着头，长发的阴影里紫瞳妖冶诡异。嘴角轻勾，足下蓄力而动。
铃铛声急促，原地只剩一缕红纱飘摇！
冰剑几乎是瞬间击来，力道大到白夏羽几乎脱手。白夏羽意识到苏翊并没有耍招式，而是单纯只用力量来压他。但是他刚才低估了苏翊的速度，那是他用肉眼无法分辨的，快，太快了，根本没有防备的机会，苏翊若真想杀他，恐怕他早被轮了百八十遍了。
苏翊面无表情，冰剑上的力量传导给“莲见”，又传给白夏羽，白夏羽咬牙撑着，但他也明白，再撑，只会让自己的手腕扭断。
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白夏羽心中叫苦道。脚下一动，又退出去数米远，想要拉开距离。白夏羽退得快，苏翊进得更快，转眼间就到了白夏羽的背后，手掌一推，冰剑直刺白夏羽的背，同时，第二把冰剑又在手中凝成。
苏翊的跑动可以无声，她栓了铃铛，多少有点故意暴露自己位置的意思。但是！在绝对快的速度下，铃铛的声音，只会造成更大的干扰！——白夏羽就处在这种状态。耳边是不停响动的铃铛声，根本无法判定攻击的方向，这样的声音更是扰乱心神，连对杀气的感应都被削减。直觉让白夏羽骤停并腾空跃起，果然，冰剑擦着他的脚底掠过。翻身而回，苏翊的第二把冰剑已经直劈面门！
幸好“莲见”轻若无物，两把剑铿然撞在一起，白夏羽用力不足，直接被击得倒飞回去，苏翊点步跟上，一记横斩就要得手。白夏羽改了握剑的方向，将剑狠狠戳入土中，同时抬脚踢向苏翊。
看上去那记横斩用了极大的力气，可是当“莲见”挡在冰剑前时，又好似水一般，悄无声响地绕了过去，苏翊躺下身子，从白夏羽的腿下滑过，不退反进，冰剑随身贴上白夏羽，剑尖刺向下颚。白夏羽压根没想到，或者说根本没心思想苏翊的招式，苏翊这么一贴，他一只腿立着，当即就站不稳了。抬起的腿被迫放下，扬起头，尽量躲开冰剑的锋芒。手中终于用上力气，拔出“莲见”，不敢犹豫直接反手向苏翊刺去。
狭小的空间里，苏翊几乎是被圈在他的怀里，她的身体柔软，颇有些蛊惑的感觉，白夏羽一下就乱了气息，握剑的手也松缓了一下。
而就在此时，一股大力震上手腕。白夏羽手一松，再没抓住“莲见”。他心里大叫不妙，可是也无力回天。
“咔嚓”一声脆响，白夏羽睁开眼，看见冰剑在眼前碎开，苏翊一脸淡漠，抬起胳膊一肘击上他胸口。白夏羽倒退了几步，捂着胸口喘气，抚慰刚才的紧张心情。苏翊显然不肯放过他，一膝顶上他小腹。白夏羽咬牙接下，弯下腰去，只见苏翊的裙裾如花一样在眼前绽开，但嫩白的赤足又狠狠踢上他的脸。
白夏羽飞出老远，坠地时苏翊将“莲见”一掷，戳进他鼻尖前的土中。
“师……父？”白夏羽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苏翊缓步而来，铃铛声清脆悦耳。
“剑不离手，”苏翊肃然道，“你连基本都做不好。”
白夏羽垂下眼眸，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师父你太诱人了所以我刚才心猿意马了吧？那他今天真的可以死在这了。而且这个时候绝不能道歉！要是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显得更懦弱，他才不是！
“你回去修整一下，明日此时，继续。”苏翊转身，毫不留情的离开。
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白夏羽才敢动弹。他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晴空下火红的秋景太美好，就像她一样。
白夏羽心里一阵悸动，他斜眼看了看依旧斜立着的“莲见”，默默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别想太多。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剑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