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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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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仲长,你说,天空上都有些什么呢。
黄衫少年仰躺在草地上,叼着根草茎。西湖的天空一直很美,散着一层薄雾。草地上的雪化掉了,冰凉凉的雪水透过脖颈的空隙流进衣服里,他难受得缩起脖子。
天空,天空上面都是云啊。
远处的少年放下手中的鱼竿,朝他那边走过来,拍了拍衣摆然后坐在他的身边。他看了他许久,然后伸手拨开他脸颊两边的发。
那……除了云之外呢
唔,还有满天空幸福的魂灵。
坐在草地上的少年转身,附在他耳边,说,满天都是幸福的魂灵。
大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仲长御决定带着叶孑宸出去走走。
比如说里山庄最近的扬州。原本说好回来之后就带着叽丁去天策看夕阳的。仲长御突然就改变了想法,说那么美丽的地方还是再晚一点,再晚一点去会比较好。从扬州再往西北走,就到了枫华谷,叶孑宸为此跟他闹了好多天别扭,仲长御只好说,走吧,走吧,枫华谷的枫叶跟夕阳一样美。
叶孑宸不常出家门,即便是任务也只是在附近的城镇走走。犹是连长安洛阳都没有去过。仲长御初听闻的时候还笑称,你的钱该不会都被拿去买零嘴了吧。叶孑宸白了他一眼,然后死命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你觉得我是会去做这种事情的人吗?他唇色较浅,因闹别扭而紧紧闭合着,仲长御看着看着,然后差点控制不住了。
枫华谷的枫叶,在初秋的季节最美。漫山遍野的,或许连血,连火焰的光芒都无法遮挡这样的美。仲长御突然就看到了叶孑宸眼角流下的泪水。他显得手忙脚乱,喂,你别哭啊,哭什么。他用袖子死命的擦了擦眼角,又死命地瞪了仲长御一眼。仲长御显得很莫名,张着口攥着一张丝帕。
唔,好吧,我只是怕我再也看不到这么漂亮的东西了。叶孑宸开口,带着隐隐温柔的鼻音,他说,太美了,太暖了,这是在扬州,在藏剑永远看不到的火焰。脚下是一片草地,草地过去是一片小潭,叶孑宸走过去坐下,伸手拨弄着身边的水。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啊,是穿着藏剑校服的军爷。脑子一时间短路才想起来原来是仲长御。来人面部抖了抖,随后伸手给他。叶孑宸一看,才发现他退了鞋袜赤足站在水中。好像很好玩的样子,他不经意就笑出了声。
潭水很暖,阳光透过茂密的枫叶投下来,也一样很暖。
被岸边的石头绊了一下,叶孑宸险些跌倒。仲长御伸手接住了他,顺手就带到了自己的怀里。他将头埋在他的颈边,说,你要是想看,那我年年都带你来看。
我们可以策马去天策看那里的夕阳,去长安看那里的威严,去洛阳看那里的繁华,去扬州看那里的雨水,然后,再来枫华谷看这里的枫叶。如果你想来,我随时都可以带你来。仲长御轻轻地道,透过他的耳道,顺进他的大脑。
唔,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叶孑宸显得有些茫然,脑袋里面全部都是仲长御说给他的那些,原来还有比藏剑更漂亮的地方,还有比藏剑更温暖的地方,还有身边最信任的人。
环抱中少年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出来,是的,很暖。
恶人谷和浩气盟的战争永远都结束不了。
叶孑宸那天跟他说,叶凡进了恶人谷。嗯,那的确是很早时候的事情了。仲长御是知道的,也知道叶孑宸会跟着他一直以来喜欢的叶凡哥哥一起进恶人的。他也是知道的,自己总有一天是要进浩气的。
那年叶孑宸十七,仲长御十八。叶孑宸跟仲长御说,我要去恶人谷了,你要跟着我一起去吗?他说的很慢,手中握着毛笔临摹万花颜真卿的一张画,仲长御在门外练剑,他顿了顿,他说,不,我要去浩气盟。
手上的动作一斗,笔尖一滴墨水就直直地落到了画纸上。哦是吗?叶孑宸说,那么我们就总有一天见面是敌人了呢。他拿起一张巾帕,轻轻往画上面擦去,弄得花了,弄得脏了,他显得有些不耐。
就不能跟着我一起去浩气吗?仲长御回过头来,就不能……跟着我一起走吗?
身为藏剑,一世藏剑。叶孑宸看着他,漂亮的黑色的瞳孔里面波澜不惊。我身为藏剑,自然是要听庄主的决定,就像你一样,身为天策,那么这一生便是大唐天策的军人了。你不可能为了我去背叛整个大唐,那么……
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你而与我们整个山庄为敌呢?
你说得对,我生是天策的人,死也是天策的鬼。仲长御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叶孑宸看着他,突然就看了满眼的哀伤。他以为那是错觉,因为一瞬过后,就突然不见了。啊,肯定是我的错觉。叶孑宸想。
很多年前,仲长御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要一心入浩气了。真的是因为我是天策的军人吗。很多年前,就是叶孑宸捡到他的那一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撑到藏剑的。明明,在刚刚进扬州的时候,就已经撑不住倒在地上了。
好像有个大叔,从地上把他抱起来,然后放进了前往藏剑的船上。唔,他已经记不清楚是个怎样的大叔了,只是临走之前,他撑着最后一点意志问他,他说你是谁。
你要是真想见我,就来浩气盟找我吧。
叶孑宸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炼过剑了。
握着一块玄铁,都觉得手生。仲长御在藏剑住了很久,究竟是多久,久到,他走的时候是因为长安,已经从原来的盛世变成了乱世。其实很早之前狼牙军就攻了过来,仲长御催了他很久,只是因为叶孑宸还未炼成他的武器,而就此耽搁了下来。
碎魂很好用,只是叶孑宸说什么都要在他走之前送他一样他自己打的武器。于是当仲长御握着那把长枪的时候,觉得果然,藏剑的功力真不是盖的。右手已经彻底不能用了,叶孑宸顺便将他的右手截肢,换了他自己做的义肢。
他快要走了,穿的还是藏剑黄灿灿的衣服。仲长御问过为什么不让他换成天策的战袍,他说,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藏剑的人了。穿着藏剑衣服的军爷?叶孑宸蹙眉,扯起他的衣领,无比认真,他说,记住,你也是我们藏剑的人。
仲长御有点懵,握住他的手,有点冰冰凉的温度。那么,你会等着我回家吗。少年清秀的五官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那天晚上,叶孑宸第一次,在仲长御面前喝了很多酒。他向来都是不沾酒的,他说酒的味道很难喝,非常,非常的难喝。然后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捧着酒坛子,带着仲长御在那棵桃花树下面,畅喝了一个晚上。
桃花还没有落尽呢。还有满树的粉嫩没有落在地上呢。你,你怎么就能走了呢。叶孑宸喝了很多,看酒坛上的字样好像是猴儿酒,他喝着,然后泪流满面。
仲长御看着他喝,桃树背面正对着的就是庄主,庄主依然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调息,仲长御突然觉得,他是在等着什么吗,是在等着什么人嘛,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又去了很远的地方。身边的少年喝多了,黑漆漆的眼睛瞪着前方,泪水还含在眼眶里面,落不下来,也吞不回去。他看到了满目的茫然,还有悲伤。
有些心疼,仲长御伸手拨过他颊旁的碎发,手突然就被握住。叶孑宸看着他,喉咙里面的哽咽还没有退去。一定要走吗……能不走吗。他说,他看着他,握住他的手,紧紧地就快要捏碎了。
那么,你能陪我一起走吗。仲长御问他。叶孑宸一顿,然后默默摇了摇头,一下一下,越来越快。我们的答案是一样的。仲长御说,为了自己所坚信的事情,你放不下,我也同样放不下啊,叽丁……
那么,说好的同骑呢,说好的长安洛阳呢。你答应我的呢。叶孑宸看着他的眼睛,雾茫茫的一片,带着期望,哀伤,空洞,融合在一起变为最纯的黑。
仲长御也同样回看他,浅浅的唇瓣抿在一起,酒水还沾在嘴角。像是着了魔一样,仲长御慢慢地低下头去,拥住他的后脑,然后轻柔地吻了上去。
等我打赢了,我一定回来找你。
好,我等你,我等你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天策看夕阳。
藏剑的夜,很美,很暖,还有飘忽的飞雪。
叶英坐在天泽楼前,完美的像一尊雕像。